竹溪苑内室,炉火融融。
昏迷的蒹葭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盖着金丝绒被,手里依然紧握着古剑傲雪,指尖泛白。
李羡渔坐在床头,伸手将蒹葭散乱的青丝理顺在耳后:“她究竟怎样了?”
此刻的李羡渔脱胎换骨,眉心剑痕气象万千,体内开启的六处窍穴遥相呼应,回荡剑吟之声。
虽然体内依旧没有半分内劲,但梧桐已栽下,只等凤凰来。
玲珑侍立在侧,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蒹葭逆转气机,以燃命秘法强行提升境界,心脉受损。但少主无需担忧,孙前辈已经替她理顺气机,修复心脉了。想来再过三五日,便能恢复如常。”
一旁的躺椅上,孙仲乾老神在在的抽着烟锅,一副老子疗伤天下第一的模样。若是被街上的混混瞧见,恨不得朝他屁股狠狠踹上几脚。
“哎,丑话说在前头,这女娃如果再使上几次秘法,神仙也难救!你还是让她惜命些吧。”
“也不知你小子有什么好,能让这女娃豁出命去,无非是模样俊俏些,难不成是胯下剑法了得?”
玲珑白了孙仲乾一眼,扭头对李羡渔道:“少主,你剑气侵体,必须好好修养才是。”
说着,她从红漆柜里拿出一个青玉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粒橙黄丹药,萦绕丝丝雾气。
“这枚小玄丹是青城山的疗伤圣药,据说一年拢共才能炼出三四颗,是阁主从那牛鼻子道首处搜刮来的,少主快些服下吧。”
玲珑宽大的衣袖,一袖托着丹盒,一袖端起茶杯。
李羡渔二话不说拿起小玄丹直接塞进蒹葭小嘴,就着茶水让她服下。
玲珑美眸一亮,浅笑中带着些许惊艳,又含着一丝醋意。
孙仲乾呵了一声,白了李羡渔一眼:“败家子!”
“这傻丫头早就没有大碍了,而小玄丹少说也值上千金,随便往江湖上丢一颗都是一场腥风血雨。真舍得?”
李羡渔淡然道:“千金而已,我家剑侍吃得起。”
孙仲乾闻言撇撇嘴,连甩给他一个白眼的力气都欠奉。
这小子虽然是千载难遇的无相剑骨,但也是万载难遇的败家子。
这时,李山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鹤发童颜,下巴长着几根白毛痦子,背着梨花木药匣。
玲珑欠身行礼,孙仲乾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李山河笑道:“赵药师,有劳了。”
赵乡梓,江湖人称鬼医,医术奇绝。
鬼医自行医以来便立下规矩,非将死之人不治,非奇毒绝症不治,且救一人必须替他杀一人。
他明言,自己行医便是跟阎王爷做买卖,两边都不能亏了,否则有损医道医德,于心不安。
这种江湖老怪,也只有李山河能请得动。
赵乡梓呵呵一笑,古怪的晶黄竖瞳微眯:“举手之劳,不妨事。”
他放下药匣,一手搭上蒹葭腕脉,一手捻动下巴痦子上的白须。
李山河苦笑:“错了,是给我儿羡渔诊脉。”
赵乡梓哦了一声,正要抓过李羡渔腕脉。
李羡渔朝李山河一瞪眼。
李山河再次苦笑:“好好好,先给这丫头诊脉,而后再给我儿诊脉。”
赵乡梓的脸上露出一抹晦涩笑容,原来你是这样的天下剑道前三甲。
玲珑抿嘴一笑,早就见怪不怪。
李山河在外是威望无匹的剑道宗师,但在这剑阁之内,说话总不如李羡渔好使,而李羡渔又怕自己的大姐,端的是一物降一物。
还有那个人。
想起那名一身青衣的女子,玲珑不禁心生敬意。
十年前,新老圣地交替之际,那一身青衣一剑刺瞎六名武学宗师双目,举世皆惊,李氏剑阁由此问鼎十大圣地一席。
而那六名来自不同武学圣地的宗师愤懑不平,联合六大圣地和各大门派向李氏剑阁施压,大有群起而攻之势。
这场汹涌的江湖暗流终以青衣女子以剑心立誓封剑十五年得以平息。
赵乡梓略微沉吟:“这丫头心脉受损,幸得高人以雄厚内劲修复,本无大碍,那一粒灵丹却是大材小用了。”
孙仲乾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李羡渔满不在意:“甭管是大材小用还是小材大用,有用就成。”
赵乡梓的晶黄竖瞳看向一身白袍的李羡渔,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这李家小子果然遗世独立,根骨奇绝,难怪能与天生剑坯的张太虚并称大周双壁。
赵乡梓搭上李羡渔腕脉,竖瞳微微一怔,脸上立即露出古怪神情。他重新打量了李羡渔一眼,再次细细查探脉象,久久无语。
李山河一脸关切:“赵药师,我儿身体无恙否?”
赵乡梓眉头微皱,捻断了几根长须:“无恙,只是......”
李山河松了口气,笑着打断了赵乡梓接下来的话:“无恙就好,无恙就好。请赵药师到客房歇息吧。”
赵乡梓盯着李羡渔一脸古怪,欲言又止地点点头,在玲珑的带领下走出了房门。
直到赵乡梓离开竹溪苑,孙仲乾才挪过屁股白了李山河一眼:“李千斤,你请鬼医来又捣鼓什么花花肠子呢?莫不是嫌弃老夫的手段不够高明?”
李山河朝孙仲乾抱拳笑道:“此事还请孙前辈见谅,李某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饵料已经备下,就看老饕咬不咬钩了。”
孙仲乾闻言翻了个白眼:“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羡渔轻踢了孙仲乾座下椅子一脚,扭头看向李山河:“我不管你在算计什么,我只问一句,袭击我的黑衣人是不是西峰李一川那老乌龟?”
李山河微微摇头。
李羡渔的拇指摩挲着食指:“确定?”
李山河:“确定。”
“我查探了你体内残留的剑气,此人剑道造诣超凡脱俗,李一川差得远。”
“而且,那一剑如果再狠辣些,你会死。”
李羡渔冷笑,好看的丹凤眼眯起,杀机隐现:“这么说来,我倒是要感谢那人手下留情,一剑斩出了无相剑骨。”
十年求索,他终于能踏上梦寐以求的武道,虽是一条九死一生的崎岖之途,但就算是死,也是要练剑的!
李山河神色平静,落子无悔。
送过赵乡梓入住偏院客房,安顿好一应所需,玲珑如一尾丰腴锦鲤缓步朝自己居住的偏房游走而去,莲步晃动间摇曳生姿,看呆了经过竹溪苑的两名剑阁弟子。
这间竹舍门朝西开,紧挨着李羡渔的内室,且内间有小门可以直通少主卧榻,方便照顾起居。
玲珑推开房门,宽大的衣袖间不经意露出伤痕累累的纤纤玉指。外伤不算什么,被天缺伤了心神才是动摇武者根本。
清风撩动额前发丝,玲珑抬头一瞧,不知何时桌上多了一只青色琉璃小瓶。
玉髓芙蓉液,可生肌润骨、滋阴养神。
玉髓千金难觅,往往倾一城之力不可得,故而人称倾城暖玉,唯有去年少主从阁主那里死皮赖脸抢得一小瓶。
此刻,屋内倾城暖,门外倾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