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想。
我当然可以直接问她,她跟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杨晓雅若是不愿意说,回答个同事关系,我也不能说她回答的有什么毛病。
先验证她和柳莽之间的关系。
“他该死!”
杨晓雅的眼里飙出血泪。
“要不是他把我送……”
杨晓雅说错话了,她不该说这句的。
“咳咳,他处了个女朋友,彩礼要六十六万。我只能拿出二十多万,他就各种想办法找茬,还差点害我丢了工作。”
这件事我听说过,杨晓雅刚来我们医院实习的时候,有人来闹过。
她差点被开除,是我到处打点关系把她保下来的。
因为我觉得她对医学真心热爱。
在她身上,我看见了当初,摸爬滚打的我自己。
“那他确实该死。”
我坦然道。
杨晓雅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神色错愕,无以复加。
“可我们是医生。”
“医学生的第一堂课就是职业规划。”
“而第一个,作为重点来讲的就是医德。”
“作为医生,你不能放弃他的生命。”
“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你不该任由自己被欺负。”
杨晓雅眼角流下清泪,声音绝望而又复杂。
“我的事不用你管。”
及时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不知悔改。
那我也没办法了。
“赶紧把我妈放出来。”
我撇着嘴朝她笑笑,可惜她看不清我的表情。
“你自己去警局,跟警察说要和解,就能把你妈放出来了。”
每个人有各自的使命要完成。
我还有大把可爱的病人要去关心,懒得和她再拉扯了。
出了病房,没走几步,我就和副院长迎面相撞。
再不喜欢他,面子功夫也得做好。
我朝他点点头,但副院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也可能真的没看见,他着急赶路呢。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以手覆面,将方才虚伪的笑容摘下,换上没有表情的面具。
转过头,看见了副院长已然没了身影。
他果然,是来找杨晓雅的。
我猜想的东西,又印证了一步。
可我也觉得,自己离危险更近了一步。
她应该也猜到了,我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这件事关乎他们的名誉,一旦被曝光,他们俩都没脸在医院待下去。
副院长要出手了吧。
那我就得回去好好找找,他藏在我办公室的那些脏东西了。
7.
他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在我办公室藏了很多口罩以及听诊器、血压计。
这些东西小,数量也多,比大机器更好用来栽赃我。
上辈子,他们就是用这样的伎俩害我的。
还砸了我办公室的摄像头,让我百口莫辩,坐实偷窃的罪名。
这一次,我提前买了针孔摄像头,放在桌面的仙人掌里面。
我打开手机,调出我外出时的监控。
画面却让我迷惑。
并不是我猜想中的副院长。
而是杨晓雅的母亲。
她比我想的早了那么一点被放出来。
想必是副院长亲自捞的吧。
正好免了我动手。
她不是对杨晓雅不好吗,为什么又来帮她陷害我?
没关系,不论在我办公室放了什么,我都会一一塞进柳莽的病房的。
可当看着自己满满一抽屉避孕套时,我不由感慨。
当代的人,玩得还是太花了。
于是柳莽的病房就多了五个听诊器,五个血压计,十几盒口罩,以及一抽屉避孕套。
我嫌零零碎碎地拿太麻烦了,就干脆把抽屉拔出来,端进他病房。
把东西抬进他病房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解地看着我。
“高医生,你这是在干嘛?”
我笑了笑:“医院送的福利,你拿着就行了。”
柳莽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平时就爱占点小便宜,这回有大便宜直接送上门,他巴不得再多一点。
我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副院长就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面色凝重的院长。
“就是高医生,他平时偷科室的东西,中饱私囊。”
“拿科室的东西出去卖。”
副院长激动地指着我,眼里满是得意。
好像在说,想跟我斗,你还是太嫩了一点。
他一声令下,安保处的人开始搜查我办公室。
我干脆把椅子往后一挪,翘着二郎腿,手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副院长看见我这幅毫不在意的模样,有些恼怒。
“你这幅表情什么意思?”
“瞧不起谁呢?”
“等我让我搜出来东西,我要你好看!”
我摊摊手,表示随便他查。
随着时间流逝,安保处的还什么都没查出来。
越是什么都没有,副院长额头的冷汗就越多。
“你们都仔细查了没有?”
“一处都别放过啊!”
这时,我开了口。
“副院长,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好了,我给你便是了,不至于让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搜查。”
“我是医院里出了名的穷光蛋,老婆每个月只给一百块钱零花钱,办公室里没藏什么精贵的东西。”
“我办公室还小,更不可能藏女人了。”
他被我这几句话说破防了,指着我的脑袋就骂。
“你这话什么意思?”
副院长冲上来拽着我的衣领,自己面色涨红,也勒得我面色青紫。
院长让安保的人赶紧将我们俩拉开。
我掸一掸衣服上的褶皱。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副院长急了,拉着院长的袖子,委屈道:“他真的藏东西了,可能是他太狡诈,提前转移了东西。”
我装作无辜:“转移?”
“我确实转移了一点东西。”
副院长咧开嘴笑出来:“我就说吧,他小子就是偷东西了,院长你别不信。”
我手撑在桌子上:“从进医院的第一天,就有人教育我,不能收病人或者病人家属给的红包、礼品。”
“柳莽的母亲给我送了一大堆礼物,我发现之后赶紧还回去了。”
“监控为证。”
8.
“放屁,你办公室监控坏了,哪来的证据。”
我饶有意味地盯着他看。
“这是我办公室,我都不知道我办公室监控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
“是你弄坏的?”
他下意识地退后几步,瞳孔震惊。
“不信,我们就去柳莽病房看看,东西我是不是都还回去了,我们再问问柳莽的母亲,这些东西是不是她送的。”
“敢吗?副院长不会不敢吧……”
我故意激他。
“敢,我怎么不敢!”
副院长狠狠拍了桌子。
“现在就走,谁不走谁是孙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柳莽的病房。
刚推开门,就听见柳莽的母亲,柳青女士的声音。
“都是你,要不是你害了你姐,她也不会陷入这种深渊!”
床位还放着那堆口罩和仪器。
我们一窝蜂涌进去,吓坏了他们俩人。
“妈,怎么那么多人?”
“该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安保穿着警卫服,他以为我们身后跟着的是警察。
“钱我们会还的,会还的,你们别带我儿子走!”
柳青噗通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祈求。
“柳莽知道错了,我们砸锅卖铁也会把钱还上的。”
柳妈妈泣不成声。
副院长脸色铁青,张了张嘴,却没话可说。
院长指了指他们床尾的东西,问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柳妈妈一听,不是来抓她儿子的,才扶着床站起来。
她抹了抹眼泪,声音哽咽:“这些是我们为了报答高医生送去的礼物。”
副院长冲了出去,抓着柳妈妈两只小臂。
“你撒谎,你儿子又不是高庆文救的,报答个什么东西?”
柳妈妈怨恨地看着他,一如病房里,杨晓雅展露过的那种眼神。
“可是他救了我女儿,报答他难得不是应该的吗?”
副院长气得在原地转圈。
“这些东西是你买的吗?你就当做礼物报答人家啊!”
他气得笑出了声。
柳妈妈冷言道:“确实不是我买的,东西是你给的。”
她走到院长面前:“都是这个男人,给了我这些东西,要我陷害高医生。”
“若是我不这么做,他就要……他就要……”
柳妈妈始终说不出口。
“反正他就是威胁我,我要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要给我女儿穿小鞋。”
副院长瞪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柳妈妈突然倒戈。
“高庆文,是你收买了人家吧,要不然她为什么要替你说话?”
确实啊,事情原本不是这样发展的。
要不是我把东西送到柳莽病房,恰好遇见了他妈的话。
有那个监控记录,顶多为我洗刷罪名。
但无法还这个事情,一个真正的公道。
坏人作恶太久了。
人一旦被压迫太久,将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9.
柳妈妈看见我从病房出来,吓得一激灵。
我笑眯眯着,并不说什么,只假装是查房来的。
“阿姨,别担心,柳莽恢复得很好,根据医生的建议,好好休养,他还年轻,几个月之后就能恢复好。”
“杨晓雅我没去看,但我想,应该有人会照顾她。”
听闻我这番话,柳妈妈拉住了我,纠结了很久,才对我坦言。
“高医生,你是个好人。”
她突然哭出了声。
“高医生,我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
我镇静地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你做了什么了。”
“监控是坏了,但我桌上有针孔摄像头,你在我办公室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柳妈妈面露惊慌:“高医生,我是被别人威胁的,我不是存心害你的!”
“我现在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这样他们就查不到你头上了。”
她作势要去我办公室,被我拉了下来。
“来不及了,他们应该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我了。”
“那怎么办啊。”
一个六十岁的人,像孩子般无措,脸上的五官都因为着急,而缩在了一起。
“你和我说实话,为什么要在医院打你女儿?”
她一开始的蛮狠霸道都是装的,装给外人看。
“晓雅说,她受伤了,就能换几天假,甚至有机会辞职,所以才让我打她。”
“我怎么舍得打她啊,她可是我捧在手掌心上的丫头啊!”
我想起了我堂妹,她的一双儿女,一个和爸爸姓,一个和妈妈姓。
他们都是在父母的爱与期盼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杨晓雅和柳莽也不例外。
只是人性难测,柳莽是个生来的流氓。
杨晓雅可以自己制造一些伤,可这些都会被怀疑。
所以母女俩演了一出戏。
塑造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一个蛮不讲理的妈妈,和一个软弱无能女儿。
“只要告诉他,自己这里发生了医闹,他肯定会相信,然后批给我几天假。”
“妈,你打重一点,残疾也没关系,残疾了也许他就会对我失去兴趣,也许我就能辞职,彻底摆脱这里。”
柳妈妈瘫倒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身子。
“晓雅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高医生,我们母女俩也是走投无路了。你恨我们也好,冤我们也罢,都算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将柳妈妈扶起来:“想不想让你女儿摆脱副院长?”
“想就按我说的做……”
所以柳妈妈倒戈了,站在了我这边。
“口罩什么的,可以理解。”
“那些避孕套是干什么的?”
院长尴尬地挠挠头。
他可能只在无人贩卖机里看见过那么多货。
柳妈妈刚准备开口,我就挡在她身前。
“因为他想再给我头上安一个骚扰女下属的帽子。”
“他和杨晓雅的事已经被我发现了,他怕我说出去,所以想先我一步栽赃嫁祸。”
“我是杨晓雅的带教老师,想要诬陷我简直易如反掌。”
副院长想要反驳:“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身后的柳妈妈紧紧拉着我的袖子。
她不愿意揭开自己女儿的伤疤,我亦是不愿意的,可为了说出真相,我们不得不开这个口子。
10.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骚扰杨晓雅?”
我冷笑道:“我说性骚扰,程度都轻了。”
“你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难道心里还不够清楚吗?”
和他说话,我都嫌脏。
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是个衣冠禽兽。
“那就是没证据咯,你等着吧,我要告你诽谤!”
副院长恶狠狠地警告我。
“谁说没证据?”
杨晓雅拄着拐杖,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她的一只腿被柳妈妈打断了。
但还不至于留下残疾,好好休养还是可以恢复如初的。
她和她的弟弟一样,她们都还年轻。
副院长慌了神。
“杨晓雅,我劝你不要乱说。”
她当副院长是空气,径直走了进来,站在柳妈妈身旁。
这一次,换柳妈妈挡在她的身前。
“我有录音。”
副院长一直拿着杨晓雅的自尊来威胁她,所以笃定她不敢放。
“录音?那你放出来,给大家伙听听呢?有录音是不是还有视频啊,一起给大家伙看看吧。”
他笑得嚣张。
却低估了一个金丝雀,想要获得自由的决心。
“那就直接放视频吧,我怕放录音,你还会狡辩,说录音里的人不是你。”
杨晓雅举着手机,画面白花花一片,叫我揪心。
我捂住她的手机,不让她继续放。
杨晓雅挣扎着,还想继续放,但她力气没我大,呦不过我。
最后,只能流着清泪,双眼无神,轻轻地祈求:“高老师,让我放吧,没关系的。”
“不会有什么事情,比做他的情人更羞耻了。”
我长呼一口气:“不用放了,大家都相信你。”
转过身来,院长脸黑的吓人。
“院长,职场性骚扰、偷窃医院器材倒卖,这些都是副院长干的事情,希望院长明鉴。”
副院长想要狡辩,被院长呵斥住。
“报警吧,违法的事情,不该仅仅用开除来解决。”
意思是,他不会包庇副院长,也不会从轻处决。法律怎么判定,他就该得到怎样的结局。
最后,副院长被警察带走了。
可我还有一个疑问没得到解决。
在所有人离开后,我又返回了柳莽的病房。
柳妈妈去陪杨晓雅了。
我问柳莽:“你姐姐为什么这么恨你,不说的话,警察还没走远,副院长把你供出来,你一样要被带走。”
柳莽看起来很害怕。
“我之前坐过牢,三年。”
“因为什么坐的牢?”
他艰难开口:“调戏小女生。”
“人家要六十万赔偿,不然就要多坐几年牢了。”
“所以你把你姐卖给了副院长,拿她换钱?”
我挑了挑眉。
柳莽点点头:“我之前来医院闹事,副院长都替她平息下来,我知道他看上我姐了,就把她灌醉了送到副院长那了。”
于是他少坐了几年牢,毁了他姐一辈子。
即便是卖了他姐,他出狱后还在闯祸,又欠了一屁股债。
可怜的傻丫头,一直因为闹事被摆平以及副院长给钱了这两件事,委身于人。
分明是我保下她的,怎么能感激那个死男人呢?
我越想越气。
过了几个月,姐弟俩相继出院。
副院长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而我手底下又多了一批实习生,一群小姑娘每天叽叽喳喳的,有说不完的话。
“高老师,我有问题要问您。”
小医生一进门,我立马拦住她。
“等等,把门开着,女同学来找我三个起,结伴一起来,男同学两个起。”
“哦哦,好,我等会再来。”
小医生退出去了,又来一个人。
我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
“都说了女同学三个结伴一起来,门不许关。”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高老师,我的同学都在上班,没空陪我一起找您。”
我睁开眼,看见杨晓雅笑着站在门外。
“你呀,监控放桌面,角度调好,回工位吧。”
她鞠了一躬走进来。
“小杨,欢迎回来。”
窗外阳光正好,急诊的救护车又火急火燎出去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