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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月秋蘅靖平帝

秋蘅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比起成素素的情绪外露,方蕊就内敛多了,听了秋芙的话淡淡一笑:“自然是真的,秋四姑娘怎么这么说。”“既然是真的,成姑娘对我们出现在这里为何这么奇怪呢?”秋芙对上方蕊的目光,不觉握紧拳。不是不紧张,但被人这么明晃晃的鄙视,若一声不吭,不是她秋芙的作风。方蕊似笑非笑,看向成素素。成素素闲闲摇了摇团扇,轻笑一声:“我又没指名道姓,这么多姐妹都没反应,怎么秋四姑娘非要认了?”“你——”秋芙脸涨红,被噎得没了话说。“好了,素素,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呢。”方蕊轻飘飘道。那日在康郡王府以秋六为首的秋家姐妹出尽风头,以为今日还是一样的光景吗?不用她和成素素如何,自有人让秋六难堪。那人很快出现了。容宁郡主大步走到秋蘅面前,毫不委婉问:“秋六姑娘,外面的传闻...

主角:秋蘅靖平帝   更新:2025-04-19 19: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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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靖平帝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由网络作家“秋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比起成素素的情绪外露,方蕊就内敛多了,听了秋芙的话淡淡一笑:“自然是真的,秋四姑娘怎么这么说。”“既然是真的,成姑娘对我们出现在这里为何这么奇怪呢?”秋芙对上方蕊的目光,不觉握紧拳。不是不紧张,但被人这么明晃晃的鄙视,若一声不吭,不是她秋芙的作风。方蕊似笑非笑,看向成素素。成素素闲闲摇了摇团扇,轻笑一声:“我又没指名道姓,这么多姐妹都没反应,怎么秋四姑娘非要认了?”“你——”秋芙脸涨红,被噎得没了话说。“好了,素素,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呢。”方蕊轻飘飘道。那日在康郡王府以秋六为首的秋家姐妹出尽风头,以为今日还是一样的光景吗?不用她和成素素如何,自有人让秋六难堪。那人很快出现了。容宁郡主大步走到秋蘅面前,毫不委婉问:“秋六姑娘,外面的传闻...

《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精彩片段


比起成素素的情绪外露,方蕊就内敛多了,听了秋芙的话淡淡一笑:“自然是真的,秋四姑娘怎么这么说。”

“既然是真的,成姑娘对我们出现在这里为何这么奇怪呢?”秋芙对上方蕊的目光,不觉握紧拳。

不是不紧张,但被人这么明晃晃的鄙视,若一声不吭,不是她秋芙的作风。

方蕊似笑非笑,看向成素素。

成素素闲闲摇了摇团扇,轻笑一声:“我又没指名道姓,这么多姐妹都没反应,怎么秋四姑娘非要认了?”

“你——”秋芙脸涨红,被噎得没了话说。

“好了,素素,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呢。”方蕊轻飘飘道。

那日在康郡王府以秋六为首的秋家姐妹出尽风头,以为今日还是一样的光景吗?

不用她和成素素如何,自有人让秋六难堪。

那人很快出现了。

容宁郡主大步走到秋蘅面前,毫不委婉问:“秋六姑娘,外面的传闻可是真的?”

与容宁郡主走在一起的是冯采星。

“郡主——”冯采星低低喊了一声,有些担心看向众人视线中心的少女。

她以为这次聚会阿蘅不会来的。

“秋六姑娘怎么不说话?”容宁郡主紧紧盯着秋蘅。

秋蘅看着气势夺人的容宁郡主,想到了在云园蹴鞠的时候。

那是她和容宁郡主第一次见。

初见的容宁郡主鲜妍明媚,生机勃勃,热情邀请她参加蹴鞠社。

“郡主指的什么传闻?”秋蘅开口。

秋蘅的坦然令容宁郡主语气不觉缓和:“传言说秋六姑娘与袁大人的妾室有来往。”

这话一出,场面就更静了,无数双眼睛望着被郡主询问的少女,等她说出答案。

怎么有人这么沉得住气啊,换作是她被这么问,难堪死了——许多贵女这般默想。

秋蘅轻轻点头:“是有来往,袁大人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

容宁郡主心中的不确定彻底没了,看着秋蘅的眼神满是失望:“秋六姑娘确实是制香高手,可惜香品非人品。人以群分,我们圆团社盛不下秋六姑娘这样广交朋友的人物!”

她说着掏出秋蘅先前所赠香佩,掷入秋蘅怀中,转身大步走了。

又有一名贵女上前,把香佩还给秋蘅。

很快秋蘅就收到了数枚香佩,全是去云园之后送出去的。

当时这些人热情讨要,如今丢得迫不及待。

秋蘅看向愣在原地的冯采星,唇角微扬:“冯二姑娘要把香佩还给我吗?”

冯采星神色一震。

许多道目光从秋蘅转到冯采星。

这样的热闹也太刺激了,冯二姑娘会如何做呢?

冯二姑娘与容宁郡主交情好,听说与秋六姑娘走得也近。

被这么多人看着,冯采星不觉蹙眉:“送出去的礼物岂有讨回去的道理。阿蘅,我相信你不是传闻那样,我会向郡主解释的。”

秋蘅笑了笑,没有接冯采星的话,把香佩收起走向方蕊。

“你干什么?”成素素目露戒备。

当众这么难堪,谁知道这乡下来的丫头会不会发疯。

秋蘅直接无视了成素素,看向方蕊:“方姑娘邀请我们姐妹来玩,我和姐姐们都觉得受宠若惊。没想到造成这样的不愉快,我们就不留在这里扫兴了。”

方蕊热闹看够了,随意挽留几句,就命婢女送几位秋姑娘出府。

少了秋家姐妹后气氛一开始还有些冷,随着方蕊热情招呼,很快就恢复了热闹。话题也是现成的,正是刚离去的秋六姑娘。

回去的路上,气氛低沉,秋莹忍不住道:“早知道不来了。”

秋芙恼了:“去之前不就知道宴无好宴,现在后悔有意思吗?这次不来,以后呢?难道我们就不见人了?”

秋芸看了秋蘅一眼,抿抿唇开口:“六妹,你还是避避风头少出门吧。”

没有六妹一起,她们也不至于如此。

听出秋芸的小小埋怨,秋萱深深看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也算不得错。

“知道了。”秋蘅随口应了,并不把相府中在旁人看来天大的难堪当回事。

她回来不是为了有个好名声,有桩好姻缘,而是完成先生的托付。

若不成功,这次宴会上的大半贵女都将命运惨痛。若是成功,这相府中出现的贵女啊,也有不少会家族衰落。

秋蘅不放在心上的这次遭遇在贵女中很快传开了。

冯采星没劝动容宁郡主,去了康郡王府向埋头制香的嘉宜县主倾诉烦恼。

“阿蘅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却不解释。郡主又最看不惯不自爱的人,结果就这样了……”

嘉宜县主有些吃惊:“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回头我请阿蘅来家里玩,问一问。”

嘉宜县主还没下帖子,兄长凌云就求到了康郡王妃那里。

“什么,要我收秋六姑娘为义女?”听了儿子的请求,康郡王妃觉得太离谱了,“云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子当然知道。”

“母妃不是聋子,秋六姑娘如今的名声已有耳闻,你要母妃收一个与高官小妾来往的闺阁少女为义女,想没想过别人如何议论康郡王府?”

“母妃,正是阿蘅身陷困境,才求您伸把手。”

康郡王妃有些恼:“秋六姑娘救了你,康郡王府就要予取予求?”

凌云认真看着母亲:“母妃,康郡王府并没给阿蘅什么。您若说送去的那些首饰绸缎算答谢,儿子的命是不是太轻了?”

“云儿!”康郡王妃不由扬声,最终叹了口气,“可以,但就这一次。给她义女的身份,这救命之恩总能还完了吧?”

她不愿,她膈应,可谁让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与唯一的儿子离心,是她不想看到的。

凌云摇头。

“难道还不够?”康郡王妃愣住。

如雪山白鹤的青年微微垂眸:“儿子不想瞒着母妃。倘若以后阿蘅再遇到麻烦,儿子还是会帮她。”

“为什么?”

“儿子对阿蘅有感情。”

“什么?”康郡王妃失声。

凌云一脸坦然:“我与阿衡四年相处,早已把她当亲妹妹待。母妃,难道嘉宜遇到麻烦,您觉得我该视若无睹吗?”

“这怎么一样,你和嘉宜一母同胞——”康郡王妃根本不信。

“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儿子远离至亲养病的那几年,是阿蘅给我带来了些许欢乐。”

是那样无关身份,无关其他,纯粹简单的四年。

一生难忘的四年。

也是无法回去的四年。

“云儿!”康郡王妃重重喊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儿子,“你和母妃说实话,你对秋六姑娘当真只是兄妹之情?”

凌云坦然与母亲对视:“若有其他,儿子也不会求您收阿蘅为义女了。”

成了义妹,他才能光明正大庇护阿蘅,不会给她带来非议。




茶楼雅室里,隔着袅袅茶香,少年男女相对而坐。

“芳洲新做的红豆糕。”秋蘅把食盒推过去。

“多谢。”薛寒藏好属下咋咋呼呼对他说红豆糕来了时的尴尬,神色自若道谢。

“连谢礼都称不上,薛大人太客气了。”秋蘅客套完,道明来意,“薛大人如果得闲且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个人。”

论调查人,当属皇城司最擅长。

“谁?”

“西平侯府的四公子。”既然请人帮忙,秋蘅也不遮遮掩掩,“他家请了媒人上门,求娶我二姐。我想了解一下这位四公子,看他是否良配。”

“好。”少年一口答应。

秋蘅从荷包中取出银票,递过去。

“这是什么?”

“两百两银票,薛大人的辛苦费。”

薛寒盯着银票好一会儿,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用。”

“白白让薛大人帮忙,我过意不去。”

“秋六姑娘觉得过意不去的话——”薛寒眼神闪了闪,“带了碎银吗?给我一两银子就够了。”

韩子恒赔给她一千两银,还能用很久。

“一两?”秋蘅抿了抿唇,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碎银来。

这样少的费用,越发能感到薛寒的善意。

不管这善意因何而来,能得到帮助,她不会清高拒绝。

她会靠自己,但绝不是只靠自己。

见薛寒把碎银收下,秋蘅再次道谢:“劳烦了,我等薛大人的消息。”

“秋六姑娘。”薛寒喊住准备起身离去的少女。

秋蘅对上他黑沉的眼眸。

“需要查查崔二公子吗?”少年问。

秋蘅眸光微闪。

不愧是皇城司,这样的小事都掌握了。

薛寒看出眼前少女对皇城司生出了奇怪误解,但不准备解释。

他也难以解释。

他等她的回应。

是需要查一查,还是……很满意呢?

“不用了。”这话一出,秋蘅仿佛看到少年眼神暗了暗。

“那崔二……并非良配。”

秋蘅弯唇:“多谢薛大人提醒,祖父已经准备拒绝了。”

少年唇边不觉有了笑意:“令祖父能慧眼识人就好。”

“那我等薛大人消息。”

“好。”

薛寒没有送秋蘅下楼,等她离开后,打开食盒,就着茶水吃起红豆糕。

年轻人推门进来,伸脖子看桌上摆的食盒:“还真是红豆糕啊!”

“胡四。”

“大人您说。”

“你是不是吃多了,闲的?”

胡四没脸没皮笑:“卑职不但没吃多,还饿着。”

他说着伸手去摸红豆糕,被薛寒推开。

“大人,这么多呢,您也吃不完啊,这种甜腻腻的点心——”

薛寒没再阻止,看着胡四把点心塞进嘴里,露出震惊之色。

“这红豆糕和平时吃的不一样!”

薛寒盖好食盒:“去查个人……”

“是。”临走之际,胡四憋不住问,“大人,您喜欢那小娘子啊?”

真是稀奇了,他还以为大人要过两年才开窍呢。

毕竟他嘴上叫着大人,实际上只有十八岁,比他还小好几岁呢。

薛寒睨他一眼:“不喜欢,赶紧滚去做事。”

门开了又关,室内安静下来。

少年把手搭在食盒上,在心中重复:不是喜欢。

二太太兰氏提出相看,老夫人并不反对。

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谨慎些也好。

反而是永清伯得知后觉得多此一举。

相看什么?觉得男方长得不合眼缘就作罢?简直胡闹。

两府悄悄约定了相看的日子,秋蘅这边,也得到了薛寒调查来的消息。

“西平侯府那位四公子有个远房表妹,是寄住在侯府的破落户。西平侯夫人发现二人暗生情意极为反对,但赵四闹着非娶表妹不可,所以西平侯夫人急着给儿子定下亲事。”

“就挑中了我二姐?”

“大概是因为秋家姑娘美名在外,西平侯夫人想讨个样貌好的儿媳,好让儿子收心。”

秋蘅听得黛眉紧锁。

假如说秋萱嫁的就是赵四公子,而秋萱溺亡在秋芙殉情之后,会不会是因为秋芙才进相府的门方相之孙就猝死,永清伯此举不但没拉近两家关系,反而大大得罪了相府,从而使西平侯府或者赵四本人生出了杀心呢?

而不管秋萱究竟嫁的何人,赵四并非良配是肯定的了。

能让侯夫人急慌慌娶媳,赵四与表妹之间恐怕不是薛寒轻飘飘一句互生情意这么简单。

薛寒本来不好意思说太细,见秋蘅皱眉,还是说出来:“西平侯府那位表姑娘,似乎有了身孕……”

秋蘅冷笑:“这与骗婚何异?”

“是不厚道。”

对这类事,薛寒其实不怎么在意,身在皇城司见过的腌臜事太多了。

但他好奇她接下来如何做。

“如何打算?”听了薛寒的疑问,秋蘅垂眼喝了一口茶,“自是告诉我二姐。”

“若是不信呢?”

秋蘅诧异看他一眼:“皇城司查出来的,怎么会不信?”

薛寒愕然。

竟直接告诉姐妹是他调查的么?

与他扯上关系,她不担心姐妹多想?

一时间,少年心思格外复杂。

“薛大人调查出的情况,帮了我大忙。薛大人还喜欢吃什么?芳洲擅长做各种点心,下次见面带给你。”

薛寒毫不犹豫:“红豆糕就好。”

秋蘅失笑。

这位薛大人真是喜欢红豆糕啊。

回到伯府,秋蘅去了秋萱的住处。

秋萱正在看绣样。

“六妹坐。没有冷香居那么好吃的点心,才买的花茶还不错,六妹尝尝。”

秋蘅端起茶盏抿上一口:“我有话和二姐说。”

见她神色郑重,秋萱打发婢女出去,只剩姐妹二人独处。

“六妹要说什么?”

“二姐见过赵四公子了吧?”

秋萱微微点头,双颊不由染上红晕。

才借着上香的机会见到了赵四公子,丰神俊朗,身姿挺拔,是位翩翩公子。

平心而论,这样的家世与相貌,她是满意的。

秋蘅也从秋萱的反应看出了她的满意,在心中叹口气,说出让人扫兴的话来:“二姐,赵四公子并非良配。”

秋萱眼中笑意消失,转为错愕:“六妹此话怎讲?”

“他有一个两情相悦的表妹。”

秋萱:?

“他表妹怀孕了。”

秋萱:?!

“我知道他表妹安顿在何处。”

秋萱:!!




秋枫瘫坐在地上,惨白着脸喊:“六,六姐……”

他想说你怎么敢徒手抓蛇,怎么敢把蛇缠在三弟脖子上,怎么敢这么得罪三弟……

可在巨大的恐惧之下,什么都问不出,只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而少女仿佛完全忘了旁人存在,冷冷问秋松:“说说吧,你还有完没完?”

那目光比缠在脖子上的蛇还要冷,秋松打了个哆嗦,真正感到了恐惧。

刚刚他害怕,但还有愤怒,还想着回头一定去向长辈狠狠告状。可这一刻,连愤怒都被吓没了,只剩下令他窒息的恐惧。

他深深意识到,眼前少女和所有姐姐都不一样,她是个疯丫头,什么都敢做!

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现实,且不加掩饰。

“我……我错了……”

秋枫吃惊望着秋松。

三弟说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以后别来烦我。”

秋松猛点头,双下巴碰到蛇身,崩溃哭了:“呜呜呜,我不敢了,你快把蛇拿开啊!”

秋蘅把长蛇拽下来,松开对秋松的束缚。

得了自由的小胖子却不敢走,巴巴看着拎着蛇的少女。

秋蘅把蛇塞回他手中:“哦,还给你。”

秋松欲哭无泪,却不敢把蛇扔了,捏着蛇颈试探问:“那……我走了?”

见秋蘅点头,小胖子飞快跑了。

秋蘅看一眼秋枫,转身离开。

绿枝繁茂,花香袭人,秋枫坐在地上,神色怔怔。

六姐一定认为他与三弟合伙把她骗过来……

等在假山旁的小厮见秋松跑来,忙迎上去:“公子——咦,长虫还在您手里啊?”

六姑娘没被骗过去吗?

“闭嘴!”秋松骂了一句,把蛇砸小厮身上。

小厮手忙脚乱把蛇抓住,满头大汗问:“公子,这长虫怎么处理啊?”

“丢外面去——”秋松一顿,改了主意,“你知不知道六姐最讨厌谁?”

这话问得小厮神色微妙。

六姑娘最讨厌的……应该是您吧。

“除了我!”

小厮冥思苦想半天,迟疑道:“六姑娘才进府没多久,又整日待在冷香居,没怎么和府上人打交道。不过听说一开始被老夫人安排去教导六姑娘规矩的朱嬷嬷与六姑娘处得不大愉快,但不知是真是假……”

“就她吧,走。”

朱嬷嬷正去千松堂的路上。

那日的哑巴亏她可咽不下,看老夫人的反应不好再提当时的事,她就安排了个小丫鬟盯着,这一盯就发现了鱼嬷嬷在冷香居摸鱼的蛛丝马迹。

她就说六姑娘与鱼嬷嬷能处得风平浪静有问题。

虽说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在老夫人面前吹吹风总归是有用的。

正这么想着,一物从路边飞来,正砸在了朱嬷嬷身上。

朱嬷嬷下意识伸手去抓,看清手中扭动的蛇头,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朱嬷嬷被一条长虫吓昏了?”老夫人听说后,脸色古怪。

朱嬷嬷最近昏迷委实频繁了些,这是霉运缠身啊。

“叫大夫给朱嬷嬷开副安神方,和她说好好养着,暂时就不必来千松堂伺候了。”

吩咐完婢女,老夫人又叫来管家的大太太赵氏数落:“好好的园子里怎么会有长虫?没安排人定期查杀驱赶吗?”

“儿媳这就命人再仔细清理一下。”

消息传到冷香居,秋蘅也觉古怪。

别人不清楚,她却能肯定朱嬷嬷被蛇吓昏与秋松脱不了关系。

被她吓怕了,却去找对她心存怨气的朱嬷嬷麻烦?

秋蘅想不通秋松这么做的理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有病。

随着秋松与朱嬷嬷的消停,冷香居上下的小日子越发轻松自在。这日安神香终于制成,秋蘅走出了冷香居的门。

午后的伯府静悄悄的,永清伯却在发火:“去换凉茶来!”

茶杯砸在地上的声响令人惶恐,婢女匆匆收拾了退下去。

永清伯平时多歇在外院,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老伯爷被不寐折磨许久了。

这一点,秋蘅也知道。

她是从书上知道的。

永清伯为了能把爵位传下去费尽心思,患有不寐之症。

这些日子芳洲用点心开路打听到不少事,也打听到了这算不上秘密的讯息。

婢女进去禀报:“老伯爷,六姑娘求见。”

“六丫头?”永清伯头疼发作正心浮气躁,听闻秋蘅来了自是不耐烦见,“就说我睡了。”

午后,本就是小憩的时候。

婢女迟疑了一下道:“六姑娘说……带了您需要的东西。”

永清伯被勾起了好奇:“那就请进来吧。”

秋蘅等在外面,婢女快步出来:“六姑娘,老伯爷请您进去。”

“多谢姐姐通传。”秋蘅随婢女往里走,随着门帘掀起有香扑面而来。

是安神香的味道。

市面上的安神香配方各有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永清伯府不穷,被顽疾困扰的永清伯所用的是上好的安神香。

“见过祖父。”

“蘅儿过来有什么事?”孙辈面前,永清伯慈眉善目的样子,一点看不出刚才摔杯子的暴躁。

秋蘅看了一眼婢女。

屋中只有这么一位婢女,显然是永清伯信得过的人。

秋蘅把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拿出来:“孙女亲手做的安神香,带来孝敬祖父。”

永清伯听了这话不但不觉欣慰,反而脸色一沉。

六丫头怎么知道他离不开安神香?

府中知道他被不寐困扰的人不少,可六丫头才来了多久,这是特意打听了府中众人的情况?

永清伯喜欢的孙女是乖巧美貌的,而不是心思多得用到他身上的。

“祖父有用惯的,你安心在冷香居学规矩就是。”永清伯淡淡道。

永清伯平时一副慈善祖父模样是因为管教孙女们自有老夫人和儿媳,用不着他冷脸,但这不代表一个小丫头惹了他不快后他不会发作。

说到底,只是个仰他鼻息而活的小孙女罢了,而不是外头那些需要他敬着的人。

见秋蘅没有动,永清伯声音更冷:“退下吧,祖父要歇息了。”

“孙女知道祖父有用惯的。”早就预料到不会顺利的少女坦然与永清伯对视,“但那些香都没孙女做的安神香效果好。”

秋家几位姑娘的下场告诉她,在永清伯面前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纯粹浪费时间。

这种利欲熏心之人,不如直接些。


袁成海见过各色美人,眼前少女或许不是最美貌的,却格外勾他心动。

一个送上门的勋贵之女——只要想到她的身份,袁成海就心痒难耐。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笑意:“是秋六姑娘吧?”

秋蘅看向走近的人。

离得还不够近,两个护卫更是紧随左右。

她当然不会直接动手,也不需要直接动手。

“是。”秋蘅说着,往慧娘身边靠了靠。

慧娘对这方面素来敏感,忙道:“老爷,妾送秋六姑娘出去。”

“你送吧。”袁成海再看秋蘅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眼下这小美人儿还是不知根底的野花,急不得,任何时候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比如四娘,里屋根本不会出现尖锐之物。每次过去都有侍女把四娘戴的簪钗等物收走,完事后他也不会睡在四娘身边。

这些年的好日子他恨不得过上几百年,可不能一时大意葬送了。

袁成海这般想着,去了聂四娘那里。

许是万事太周全,他如今反而更贪恋有点刺的花儿。四娘这样不情愿的是,秋六姑娘那样不好攀折的亦是。

慧娘把秋蘅送上马车,暗暗松口气。

老爷看秋六姑娘的眼神让人不安,该不会真如丽娘说的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吧?

真要如此,可是造孽了。

“秋六姑娘,等香好了传个话,我让人去拿。”

“好。”秋蘅点点头,弯腰进了马车。

车夫挥动鞭子,马车渐渐远了。

慧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以后可不能请秋六姑娘到家里来了,不然糟蹋了小姑娘不说,院子里真添了这么个高门贵女,她们恐怕都要失宠了。

车厢中,青萝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婢子斗胆,有话要说。”

秋蘅睁开眼,眼神温和:“你说。”

青萝轻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姑娘,那袁大人名声极差,今日一见也不似清正之人。您频频去袁家,会吃亏的。”

她想不通。

姑娘是未出阁的大家贵女,与袁成海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扯上关系,不怕坏了名声吗?

这么久相处,姑娘行事虽莫测,人却极好,对她们从不苛待。连她这样的丫鬟都听说了有义士冒险贴麻纸的事,她不愿看到姑娘因那百姓咒骂的奸贼名声受累。

看出青萝的担忧,秋蘅一笑:“那以后不去了。”

今日遇到袁成海显然不是巧合,而这无疑引起了慧娘的顾忌,以后慧娘应该不会请她登门了。

好在她想做的已经做了。

至于名声,若能完成她要做的事,名声又算什么。

“姑娘——”青萝有些不信。

她一提就说不去了,姑娘好敷衍。

秋蘅失笑:“真的不去了,你别担心。”

青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婢子是怕传出去对姑娘不好。”

“这两次去袁家都没大张旗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除了皇城司那样特殊的衙署,不会有人注意的。”

便是皇城司,能留意到她恐怕也是因为薛寒。

秋蘅用来宽慰青萝的话其实没错,谁知很快就被打脸了。

风言风语是先从外头起来,传入老夫人耳里的。

“去把六姑娘叫来!”

秋蘅这几日专心制香,一直都在冷香居,随着老夫人派来的婢女去了千松堂,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祖母。”

看着屈膝行礼的孙女,老夫人一拍桌几:“你给我说说,前几日去了哪儿!”

这个死丫头,动不动打着买香的名义出门,竟然跑到非亲非故的高官家里去!

那袁成海贪财好色、鱼肉百姓的名声因着层出不穷的麻纸,如今是无人不晓,这丫头是昏了头吗?

老夫人一想外头那些话就气得手抖,抓起手边的茶杯砸过去:“说啊!”

茶杯摔在秋蘅脚边,四分五裂,茶汤飞溅。

“去过香铺,还去了袁家。”

“袁家?哪个袁家?”见秋蘅直接承认,老夫人更生气了。

还有脸承认!

当然要是不承认,会更更生气。

“袁成海袁大人家里。”

老夫人伸手一指,恨不得戳到秋蘅脸上去:“你去他家干什么?”

“他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

“家眷?他有什么家眷在京城?”老夫人的手指终于戳到了秋蘅额头上,“你个死丫头是昏了头吗,把他那几个小妾当家眷?”

不怪外头的话传得难听,说秋六姑娘频频出入袁家,自甘堕落。

真是气死她啊!

面对老夫人的盛怒,秋蘅一脸平静:“祖父让我做的。”

老夫人的怒气一下子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许久后,她才把这口气吐出来:“你再说一遍。”

于是秋蘅再说一遍:“祖父让我做的。”

“你为何不和我说?”

秋蘅微微偏头:“祖母不听祖父的吗?”

“你——”看着一脸懵懂的少女,老夫人突然说不下去了。

这丫头从乡野来,能懂个什么。

老东西不当人!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好好想一想以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秋蘅没有动。

还忙着做香呢,哪有空去跪祠堂。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我管不住你了是吗?”

“祖母。”秋蘅上前两步,干脆在老夫人下首坐下来,拉住她衣袖。

老夫人惊了。

这死丫头是不是疯了?

少女微微仰头,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祖母,孙女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孙女还知道对长辈要孝顺,要听祖父的话。”

这番话如重锤敲击在老夫人心上,令她神情僵硬。

要听祖父的话,要听祖父的话——

那个老东西!

“你老实回房待着去!”老夫人摆摆手让秋蘅走人,再没提跪祠堂的事。

这日,老夫人与永清伯发生了近几年来第二次激烈争吵。

“伯爷到底怎么想的,为了一点不确定的好处,就要卖了六丫头?”

“怎么说这么难听,就是让六丫头做些香送人,又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外面的风言风语伯爷没听见?六丫头的名声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萱儿她们几个又怎么办?”

永清伯也窝火:“本来就没别的意思,谁知道怎么传开的。”

“你要不让六丫头去做,能传开?说到底是你没拿孙女当回事,随意糟蹋!”

永清伯翻脸了:“你这是翻大丫头的旧账?大丫头进了宫当着美人,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我哪里对不住她?至于六丫头,说不定还嫌你这祖母拦着她攀高枝儿,你当那丫头多么纯良——”

永清伯话没说完,老夫人就冲上去对着那张老脸挠去:“你逼着六丫头做惹人笑话的事,还反过来怪孩子,还要脸吗?还要脸吗?”

本来被支出去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跑进来,魂儿都吓飞了。

不好了,老伯爷和老夫人打起来了!




那帖子里只写了时间、地点,落款不是名字,而是一只寒鸦。

秋蘅知道了帖子来处——薛寒薛大人。

有了永清伯发话,秋蘅现在只需要请示后就能出门,但她还是选择了翻墙。

她通过永清伯解决被拘在冷香居的问题,是为了能出入那些官宦之家,为将来行事做准备。而平时光明正大出门还是太麻烦了,丫鬟、仆妇、车夫都不能少,远不如翻墙方便。

二人约见的地方是一间茶肆,秋蘅到时,薛寒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也是一个人,没有带随从。

“薛大人。”秋蘅取下帷帽,乖巧问好。

“秋六姑娘请坐。”茶香袅袅的雅室中,少年声音清朗,完全看不出令百官忌惮的皇城使的气势来。

秋蘅依言坐下,语气紧张期待:“薛大人,是不是有凶手的消息了?”

薛寒看着一脸忐忑的少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查到了那人身份。”

“他是谁?”

“那人出身显贵,秋六姑娘慎重考虑一下,真的要知道吗?”

秋蘅听了这话,沉默了。

在旁人看来她的沉默是在纠结,其实她是惊讶。

在她预计中,韩悟的这个把柄被薛全抓到后无论怎么用,真凶的身份定会让她知晓。毕竟她是苦主,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而薛寒竟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难道说,凶名在外的皇城使薛大人,实际上是个怜贫惜弱、心地善良的君子?

“我想知道,请薛大人告诉我。”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之子,韩子恒。”

少女听完,羽睫颤了颤,眼里流露出恍然与愤怒:“这个人,我见过。那日我随祖母出门……”

“秋六姑娘有什么打算?”

“我要报官。”少女一字字道。

气质冷淡的少年脸上浮现结结实实的惊讶,令他淡漠的眉眼多了几分鲜活:“报官?秋六姑娘,你如今是伯府贵女,出面告官恐怕会引来许多非议。”

“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为养父讨一个公道。”秋蘅起身,对着薛寒深深一礼,“多谢薛大人替我查明真凶,以后若有机会,我再报薛大人的大恩。”

她转身,一步,两步——

身后声音传来:“秋六姑娘留步。”

秋蘅转过身去,静静看着唤住她的少年。

这位薛大人真年轻啊,年轻到让她的判断没了底气。

而很快,秋蘅就发现自己又想错了。

“秋六姑娘如果一定要报官,我去和令祖父说。”

秋蘅面露错愕:“祖父不会答应的。”

“他会答应的,秋六姑娘再等一等。”

很快永清伯就见到了薛寒。

“六丫头的养父是被韩都指挥使的公子撞死的?”听完薛寒的话,永清伯脑子嗡嗡的,仿佛被一头巨象横冲直撞过。

忍着头疼,他深吸一口气:“薛大人怎么会——”

薛寒一笑:“先前冒昧去贵府叨扰,见令孙女娴静淡定,手如柔荑,不似农家女。薛某还是不放心,就派人去了南边调查,这一查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永清伯心头一凛。

皇城司——不,薛寒的养父薛全薛公公,要拿此事做文章?

“伯爷既已知晓,要为令孙女作主吧?”

“比如——”永清伯试探问。

“比如报官,让恶徒受到律法惩处。”

永清伯脸色大变:“使不得使不得。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卷入官司中?”

“家父觉得,忠孝之名远胜其他。”

果然是薛公公借题发挥!

永清伯冷汗直冒:“薛大人,那韩都指挥使实在不是永清伯府能得罪的啊。”

薛寒冷笑:“伯爷怕得罪害了令孙女养父的韩家,却不怕得罪愿意为令孙女抱不平的皇城司?”

永清伯快哭了。

他一个都不敢得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薛寒语气一转:“或许伯爷不知情,秋六姑娘一片孝心为养父申冤。”

永清伯愣了愣。

这是说让六丫头自己出面,到时候能说长在乡下的丫头不懂事,自作主张……这样的话虽然也大大得罪了韩家,至少比他亲自出面强。

可也仅仅是强一点,得罪了韩悟将来可不好过啊。

“伯爷觉得如何?”

问话的少年平平静静,永清伯却不觉打了个颤。

这种还未及冠却掌握权势的年轻人才是最可怕的,往往想得少,做得多,什么都敢干。

薛寒知道差不多了,轻飘飘抛出诱饵:“伯爷所念之事,家父也很关心。”

永清伯眼睛猛然亮了。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把爵位传下去!

为此他奉迎方相很久了,要是借着这次的事与今上身边的大太监薛全搭上关系,那希望就大多了。

且方相与薛公公关系尚可,两边讨好并不冲突。

被薛寒说动的永清伯转头就叫来秋蘅。

“您是说,让我自己去报官?”

“蘅儿啊,没有你养父母就没有你,不能让人议论你没良心啊。对方身份显贵,祖父为整个伯府考虑不便出面,你要是怕的话——”

秋蘅眼圈一红:“孙女不怕!”

她先斩后奏去报官变成了永清伯主动开口让她去报官,这样一来就不必承受长辈的怒火了。

在薛寒眼中,她如万千未出阁的女孩儿一样,祖父有着绝对权威,这样做可谓十分为她着想。

薛寒……为何这样?

“去吧。”永清伯摆摆手,很想一起哭。

他怕啊,他要被薛寒那小子逼死了!

京中很快发生了一件令人惊掉下巴的新鲜事:一个小姑娘竟然把韩都指挥使之子韩子恒给告了,而这小姑娘竟是永清伯才寻回来的孙女。

永清伯急慌慌去衙门要把孙女带回去,皇城司却出面提供了从南边调查来的讯息。

啧,皇城司为了成事真是不择手段啊,忽悠一个小姑娘瞒着家里人去告手握实权的高官之子。

京天府尹居高临下看着眼睛哭肿的少女,和矢口否认的纨绔,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麻烦啊。

“只有一些人的证词,并不能下论断,还需再调查才是……”

秋蘅抬手拭泪,高声道:“小女还有物证。”


韩子恒有些喝多了,眼前美人脸朦朦胧胧,显得越发美丽。

“芷兰,陪爷喝一杯。”

大手揽上美人腰肢,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美人雪白的颈间。

芷兰只皱了一下眉,就飞快掩饰好,笑着端起酒杯来。

几杯酒下去,韩子恒拉着芷兰走向软榻。浅红的纱帐落下来,把幽香拢于帐中。

……

韩子恒沉沉睡去,许是饮多了酒,发出不低的鼾声。

芷兰静静打量着熟睡中的男人,心想:这次睡得很熟啊。

她抬手碰到发髻间的兰花簪头。那是一只包金铜簪,没入浓密青丝中的另一头被打磨得尖细锋利,某些时候足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比如……现在。

白皙柔软的指尖久久碰触着冰冷的簪头,芷兰一咬唇要把簪子抽出,身边的男人突然鼾声一停。

“水——”

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如潮水褪去,只留狼狈。

芷兰匆匆去桌边倒茶,余光瞥见守在外间的小厮往内探头看了一眼,手不由抖了一下。

她以为引得韩子恒上钩,总会等到下手的机会,可真的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有多么怕。

她不是怕死,而是清楚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把握不住,赔上性命的她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服侍韩子恒喝了半杯水,芷兰在他身边躺下来,闭上眼睛。

她睡不着,回荡在脑海中的是惨死在马蹄下的胞弟。

弟弟还那么小,明明不久前还甜甜叫她姐姐,可再见已经血淋淋没了气息。爹爹要进京告状,从此下落不明,娘亲哭瞎了眼睛,把自己吊死在院中的枣树上。

那枣树她和弟弟都很喜欢的,每到结枣子的时候她拿着长杆打枣,枣子就掉了一地,还有的掉到弟弟的老虎帽子上。弟弟总是会把又红又大的枣子在衣服上蹭一蹭,第一个给她吃。

她好恨,恨那张嚣张肆意的脸,恨那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的马蹄。

她没有进京,她先去了南边。在那烟雨蒙蒙的水乡染了一身婉约风流,再进京来。

她以为寻人很难,也许到年老色衰还找不到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可没想到如此简单。她甚至亲眼瞧见那个人街头策马,无人敢惹。

这样的人,怎么就没有报应呢?

或许,砒霜更保险些……

转日一早恩客们陆续离开,香沙河畔的一座座小楼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阵阵脂粉香飘荡于流淌着碎金的水面。

芷兰睡不着,走出香腻的闺房,站在二楼凭栏望着下方的大堂。

大堂中也静悄悄的,像是秋日丰硕的果实被薅去后光秃秃的枝杈,丑陋枯寂。

一股厌恶油然而生,芷兰转身回房,推门的手一顿,低着头看移开的脚下。

那是一只纸鹤。

很小的纸鹤,能静静落在女子的手心上,绰绰有余。

芷兰握着纸鹤进了屋,打量一番把它拆开,露出里面的字迹来。

遒劲有力的字,透着一股锋锐,内容更是如一支利箭,直直刺入芷兰的眼眸中:我知道你要杀谁。

芷兰下意识往后一缩,纸片飘飘而落。

她惨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短短瞬间想了许多:是谁送的纸鹤?是诈她还是真的察觉了她的心思?是韩子恒——不,不,不会是他,是他的话她不会还好端端在这儿。

难道是含芳?含芳恨她抢了她风头,想要威胁她也正常,可含芳怎么知道的?

芷兰脑子乱极了,抱着头大滴大滴的汗珠冒出来,好一会儿才把纸片捡起,一个字一个字细看。

她在南边待了数年,学会了读书识字,字虽写不好却能看出来,这纸上的字应是出于男子之手。

莫非是含芳的哪位恩客?

芷兰想不出,失魂落魄一整日,到了晚上勉强打起精神迎客,第二日就睡过头了。

这一次的纸鹤出现在她窗边。

这纸鹤莫非是活物,在她睡着的时候悄悄飞进来?

巨大的恐惧与迷茫之下,芷兰甚至把纸鹤往上空一抛,想看它能不能飞起来。

纸鹤慢慢落下,被她伸手接住,拆开后果然有字迹:你不会成功的。

不会成功——芷兰用力一攥纸片,这一瞬连恐惧都忘了,只剩愤怒。

愤怒之后,就是自厌自弃的委屈:她就是又胆小又没用的人,弟弟死了,爹娘不在了,怎么偏偏她不死呢?

当初死在马蹄下的如果是她,也许爹娘弟弟都还能好好活着。

这一日,芷兰浑浑噩噩想:送纸鹤的人爱是谁是谁吧,她只剩一条命,不值钱。

第三日芷兰拆开纸鹤时,居然生出些急迫来,而纸上内容令她呼吸一滞:我可以帮你。

帮我,它说帮我——芷兰捧着纸片在屋中来回走动,眼泪毫无察觉淌下。

也许是因为纸鹤总是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身边,芷兰对写下这些的人难以抗拒产生了信任。

他这般神秘莫测,或许真能做到呢?

若是骗她——呵呵,早就说了,她只有一条不值钱的命,有什么好骗的?

芷兰是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等待第四只纸鹤的。

而那只散发着极淡香气的纸鹤也如约而至。

……

秋蘅再一次潜入小楼,在芷兰闺房的窗边看到一只折得不是很熟练的纸鹤,便知道多日谋划的事往前又进了一步。

这一次她没有留下纸鹤,而是带走了芷兰折的纸鹤,回到冷香居才打开了看,得到了一个日期。

日期是芷兰传递的关键讯息,至于地点,则是她选的。

她需要芷兰做的就是让韩子恒去到那个地方,从而完成她的计划。

芷兰——对于浩瀚历史来说太过微不足道的一个女妓,因为刺杀韩子恒失败惨烈而死,从而在故纸堆中留下了一丝痕迹。

她来到京城后的许多夜晚溜出伯府,熟悉大街小巷,勾栏瓦舍,终于找到了她。

那日很快就到了。

秋蘅把芳洲叫到跟前,平静告诉她:“芳洲啊,我要去为爹爹报仇了。”

每日认认真真做美食,看大家开开心心享用点心的芳洲没有流露一丝惊讶。

她抬手擦了擦眼尾沁出的泪,问秋蘅:“姑娘,那我能做什么呢?”




陈母葬在了半山腰,与陈父一起。

山风阴冷,新坟凄凄,纸钱燃成灰烬随风散去。

“姑娘,回家吧。”芳洲红着眼圈,劝说跪在坟前的少女。

秋蘅站起来,因跪得太久踉跄了一下,被一双手扶住。

“多谢王妈妈。”秋蘅向扶她的妇人道谢。

王妈妈看着细声道谢的少女,心头生出几分异样。

三日来这孩子哭肿了眼,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此时瞧着竟恢复了平静。

村里帮忙的人早就散了,留在山上的除了王妈妈和秋管事,还有他们带来的家丁车夫,一行人才到山脚就被拦住了。

“阿蘅,我们芸香呢?”

秋蘅眼眸动了动,认出冲到她面前的妇人——芸香的婶婶秀婶。

那日芸香约她去采香草,去潭边洗手时她刚弯腰,就被芸香推进了潭中。

“芸香和你一起出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秀婶质问。

“芸香……没回家?”秋蘅盯着秀婶的眼里压着探究,心中疑惑更深。

她与芸香从小玩到大,到现在还想不通芸香为何会害她。芸香的失踪就更让人困惑了,总不能是把她推下水后也跳进去了?

“一直没回家啊,你快说清楚芸香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秀婶语气激动起来,“我们想着你一下子没了爹娘不容易,忍到你娘下葬才来问,你一句不知道就想应付过去?说,你是不是把芸香给害了?”

王妈妈听不下去了:“这位大姐,话不能乱说。污蔑我们姑娘,我们可要报官了。”

秀婶一愣,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起来:“苍天啊,芸香从小没了爹娘,我和她叔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现在人不见了竟还要送我们去见官,还有天理吗……”

与秀婶同来的男人似是不敢得罪人,语气好很多:“我媳妇太伤心了,她一直把芸香当亲闺女疼。”

秋蘅看着这对夫妇,明白了他们的真正目的——这是看出来接她的人身份不凡,要好处来了。

这便是了,真担心芸香的话,不会等到娘亲下葬才来问。而实际上,村中谁人不知秀婶对芸香的刻薄。

秋蘅想着这些,并没有把芸香害她的事说出。

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多说多错。芸香对叔婶怨言颇深,他们不大可能知道芸香的心思。

“我们姑娘伤心养父母的故去,人还是懵的,二位再去别处好好找找吧。”秋管事话说得客气,神色却带着警告,把几块碎银放入男人手中。

得了银子,男人喜形于色,忙拉着秀婶走了。

王妈妈冷笑:“原来是讹钱来的。”

秋管事不冷不热道:“先回去再说吧。”

等进了陈家,秋管事直接道:“六姑娘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吧。”

语气中的强势,秋蘅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等我爹娘七七过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意外挑眉:“六姑娘,家里都盼着您呢,总不能让长辈久等。”

少女垂了眼,低低重复:“等我爹娘七七过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沉下脸来:“六姑娘可想好了。”

少女干脆不说话了。

王妈妈见气氛僵硬,忙把秋管事拉出去,压低声音求道:“正如管事先前说的,六姑娘刚没了养父母,正难受着……”

“难不成真要等她养父母过了七七?老伯爷、老夫人怪罪下来谁担着?”

王妈妈姿态更低:“老伯爷、老夫人慈爱,定会体谅的。管事也体谅一下,最重要的是把六姑娘平平安安带回去,你说是不?”

“呵。”秋管事冷笑一声,带着随从回了城。

云峰村离城不远,这两日秋家来的人白日帮着料理丧事,晚上回城中客栈,只留下王妈妈住在陈家。

夜里王妈妈睡不着,听着窗外的风声叹了口气。

姑娘回到伯府的日子恐怕也难。

翌日天刚蒙蒙亮,秋蘅就起来了,洗漱过后吩咐芳洲:“等王妈妈醒了问起我,就说我上山去陪爹娘了。”

“姑娘放心。”

秋蘅去了离她家最近的那户人家。

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正抱着柴往屋里走,一眼瞥见静静立着的少女,柴火散落一地。

“阿蘅,你,你怎么来了?”少年有些手足无措。

“小山哥,你知道撞死我爹的是什么人吗?”

叫小山的少年与秋蘅自幼一起长大,去年进城在一家香料铺当学徒。那日接到老娘病了的消息往家赶,正好瞧见陈父被疾奔的马撞飞,是他叫人帮忙把陈父送了回来。

面对秋蘅的疑问,少年不自觉移开视线:“那些人骑马太快了,我没看清……”

秋蘅眼帘微颤,泪珠滚落下来:“等过了我娘的七七,我就要去京城了。小山哥,你要是看到了什么,求你告诉我,我不想稀里糊涂的……”

“阿蘅,你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听秋蘅说要离开,小山神色有些变化。

“他们说是。”

“去了京城,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嗯。”

小山怔愣片刻,神情浮现几分挣扎后伸手入怀,掏出一物塞入秋蘅手中。

触手微凉,是一枚雕工精美的玉佩。

“那人骑马跑在最前头,撞飞了陈叔后马都没下……我认出陈叔后去扶他,发现了这枚掉在地上的玉佩……”

秋蘅默默盯着手中玉佩,眼睛一眨不眨。

少女的沉默如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少年心头。

小山咬了咬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有一个人我瞧着像是福海楼的少东家,当时跟在最后头……阿蘅,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你千万不要想着报官啊,对陈叔陈婶来说你以后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说到最后,少年又有些后悔。

“小山哥放心,我不会报官的。”秋蘅紧紧攥着玉佩,眼圈微红,“京城来了那么多接我的人,也不会由着我去报官,能多知道一点我爹出事那日的情况我就知足了……”

几日后的京城,永清伯府收到了秋管事的来信。

永清伯夫人看过,眉头紧皱:“确认过了,是当年走丢的六丫头。”

永清伯喝口茶,语气随意:“能找回来也是好事。”

“短短时间养父母都死了,我看这丫头是个命硬的。”永清伯夫人沉声说着,眼中嫌弃毫不掩饰。


秋蘅吃着软绵香甜的白糖糕想:永清伯也该回来了。

永清伯是下午回来的,既有得罪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忐忑,又有搭上大太监薛全的激动,心情从没这么矛盾过。

“你罚蘅儿去跪祠堂了?”得知老夫人对秋蘅的处置,永清伯脸色一变。

老夫人见永清伯脸色不好看,迟疑问:“伯爷嫌处罚轻了?”

毕竟是姑娘家,倒也不必挨鞭子吧?

“什么轻了重了,好端端你罚蘅儿干什么?”

老夫人愣住:“六丫头不该罚?”

她背着家里去告人家韩都指挥使的儿子,给伯府树敌啊!

“她为养父讨公道,是个好孩子啊。”

老夫人:?

伯爷可能中邪了。

“让人去祠堂把蘅儿带出来吧。算了,我让绛香去。”无视老夫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永清伯强调一句,“以后与蘅儿有关的事,夫人问过我再说。”

“我现在就有话问。”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伯爷为何对蘅儿如此看重?”

以前家中五个孙女如何管教,伯爷可从没插过手,只到了大事上比如送大丫头入宫,才会拿主意。

怎么到了六丫头就不一样了?

“不是说了,蘅儿投我的眼缘。”永清伯暂时不准备把与秋蘅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说给老夫人听。

“夫人只要明白,我做的一定是为伯府好就够了。外头的事复杂着,你妇道人家不懂。”

“知道了。”

祠堂外,两个仆妇正百无聊赖闲聊,就见绛香过来了。

“绛香姐姐怎么来了?”对永清伯身边的大丫鬟,两个仆妇不敢怠慢,脸上立刻堆了笑。

“伯爷吩咐我来送六姑娘回冷香居。”

两名仆妇一脸震惊打开了祠堂的门。

跪着的少女转过头来。

“六姑娘,婢子送您回房。”绛香客客气气把秋蘅扶起。

“多谢绛香姐姐。”

从两位仆妇身边走过时,秋蘅微微一笑:“今日劳烦两位妈妈。”

等二人走了好久,两个仆妇还回不过神来。

“六姑娘进祠堂半日不到就出去了?”

“还是老伯爷身边的绛香来接,岂不是说——”

两个仆妇对视,开始疯狂回忆言语上有没有冒犯六姑娘的地方。

还好还好,六姑娘进祠堂后压根没搭理她们。

永清伯身边大丫鬟绛香亲自去祠堂把六姑娘接出来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伯府。

四姑娘秋芙听说后,气得捶了捶枕头。

她就多余送那包白糖糕。

闲操心!

秋蘅这边回了住处,韩子恒却没能回家,而是住进了京天府牢房。

说是牢房,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垫子被褥都是新的。

他的罪名待定,但骑马撞死人已是事实,暂时收监是躲不了的。

这时候,几个年轻人正在探监。

“子恒,你这怎么突然吃牢饭了?”

韩子恒脸色铁青:“都是去南边惹得一身骚!”

前些日子韩子恒随母去随云县向外祖母拜寿,几个玩伴是知道的。

“那永清伯府的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子恒你放心,我找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不用。”韩子恒立刻拒绝,咬着牙道,“至少案子没落定前不用。等过了这阵子,我要她生不如死!”

探监离开,其中一名少年难耐好奇:“秋六姑娘长什么样啊?难不成长着三只眼,八个胆儿?”

如果把京城贵公子分成三六九等,韩子恒可是一等一的。

另一名年轻人笑道:“那日她从衙门出来,我倒是瞧了一眼,啧,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美人儿啊……等子恒让她生不如死的时候,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几个纨绔哄笑着去了常去的酒楼。

至于韩子恒能不能从大牢出来,没有一个人担心。

怎么可能有事呢,子恒的父亲可是韩殿帅。

几人口中的韩殿帅韩悟,进宫请罪去了。

“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

靖平帝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偏瘦,许是多年沉醉于奇花异石、书画焚香等事物,乍一看更像是一位雅士。

他的语气也是温雅的:“韩卿这话从何说起?”

“犬子前些日子随母出门拜寿,贪玩去山间狩猎,回来路上身体不适,为了求医马速过快撞了人……”

靖平帝听着,瞥了一旁的大太监薛全一眼。

这事他已经听薛全说过,关键处有所不同。

是纵马玩乐撞了人,还是事出有因撞了人——

靖平帝倾向前者。

“臣出身寒微,有今日全赖陛下恩典。犬子之事定会有御史弹劾,臣给陛下丢了脸,自请革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

韩悟说着,开始磕头,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磕在冷硬的金砖上。

薛全虽与韩悟不和,这种时候却不会多嘴。

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轻易不会直接撕破脸。

靖平帝看着用力磕头的臣子,对其没管教好儿子的那点不满悄悄散去。

那韩子恒是韩悟的独子,当爹的哪有不疼儿子的呢。

这二十多年来,韩悟行事还是令他满意的,总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行了。”靖平帝喊了停,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让韩悟心中大喜,“那就尽快拿到大夫的证词,给人家小姑娘一个交代。”

薛全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反应,心中却叹口气。

还是低估了韩悟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过无妨,他本就没想着凭这点事就把韩悟拉下马,能在陛下心中留下痕迹就够了。

回头薛全把薛寒叫了来。

“韩子恒的案子,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薛寒沉默了片刻问:“是今上的意思吗?”

“知道还问?”薛全睇了一眼养子,“我怎么觉得你对此案过于用心?”

他养大的孩子他了解,这小子乞儿出身,尝遍冷暖,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万事随意的样子。

如今有些反常呢。

薛全存了疑惑,面上不露声色。

薛寒神色淡淡:“孩儿只是觉得可惜了。”

薛全嗤笑:“可惜什么?我和韩悟多年不睦,不在这一时。好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记得把你随心所欲的性子收一收,别给我惹事。”

从头到尾,没有提那个失去了养父的少女一个字。

本就是拿来对付韩悟的刀而已,刀如何当然是不重要的。




永清伯怀着震惊的心情回了家,命婢女去请秋蘅。

不多时秋蘅到了,屈膝行礼:“祖父。”

永清伯认真打量了一眼小孙女。

随意绾着发髻的少女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衫子,身姿轻盈,透着鲜灵劲儿。

年轻真好啊。

年轻又有野心,就更好了。

“蘅儿坐。”

秋蘅依言坐下。

“戴着香佩了吗?”

秋蘅摇头:“在家里没有戴。”

气味是能暴露一个人的。

她以秋六姑娘的身份出门,佩戴什么样式的香囊、香佩,选择什么样的香味,大多都有用意。

而以“鹊”的身份行事时会固定用一种适合男性的香,既是向别人潜移默化男子身份,更是与秋六姑娘明显区分开来。

在家里,制香沾染的气味她都会换洗掉,更习惯什么香味都不留。

永清伯没见到香佩,有些失望:“祖父只知道你香丸做得好,没想到还做出了香佩这种京中从未见过的香饰。”

“祖父是想要香佩吗?”秋蘅直接问。

她其实猜测袁成海应该找到永清伯了,不然早不问晚不问,不会今日特意把她叫来问起香佩。

问这么直接,自是为了保持在永清伯心中的印象:虚荣,小聪明,胆大。

这样永清伯才会看重她的价值,轻视她的手段。自信拿捏她,从而信任她。

“呵呵,回头你给祖父挑一枚合适的。不过今日叫你来,是有人托祖父向你讨一块香佩。”

“不知是什么人?”

“袁成海袁大人,就是你之前向祖父打听过的那位。他的家眷喜欢香佩,听闻你做得好,特意找上了祖父。”

“家眷?您之前不是说这位袁大人大半时间不在京城,父母妻儿都在南边——”

永清伯犹豫了一下道:“京城这边住着他的妾室。”

“妾室啊——”秋蘅语气平静,“那她喜欢什么样式,什么颜色,什么香味,什么功效……”

秋蘅问出一个问题,永清伯神情茫然一分。等一连串问题问完,收获了一个表情呆滞的老头儿。

“祖父?”

永清伯猛回神:“哦,对方没说,等我再问问。”

秋蘅想了想,提议:“不如这样。您见了袁大人,要是他也说不清楚,我可以与那位女眷见一面,亲自了解一下。”

“这倒不必——”永清伯下意识拒绝。

秋蘅笑笑:“既然送礼,自是投其所好方有诚意。袁大人见祖父对他的事上心,多少会领情吧?”

永清伯不由点头。

这倒是,能与袁成海交好总没坏处。

回头再与袁成海见面,永清伯把秋蘅的问题重复一遍,见听完后的袁成海一脸茫然,终于平衡了。

“一个香佩还有这么多讲究?”袁成海震惊,甚至生出了见一见鼓捣出香佩这玩意儿的小姑娘的好奇心。

“是啊,老朽也听得云里雾里。袁大人要是不知道,不如让她们约着喝个茶,自己去沟通。”

袁成海听了,深深看永清伯一眼。

都说这位永清伯善于钻营,果然不假,能舍下脸面让孙女与外人的妾室打交道。

嗯?莫不是想要他当便宜孙女婿?

老家伙太能豁出去了吧?

饶是袁成海在东南无法无天惯了,也没敢想过在京城这边能纳伯府贵女为妾,而永清伯的过于热络无疑让他误会了。

这一误会,想看看秋六姑娘长什么样儿的好奇心就更重了。

“那就让她们自己说去。伯爷费心了,袁某敬你一杯。”

秋蘅等到第二日,就在一间茶楼见到了慧娘。

慧娘心里是有些犯嘀咕的。

别看她平日逛街遇上那些太太、贵女半点不虚,甚至还能压一压对方风头,可真正来往是没有的。

哦,也不是没有,那些求着老爷办事的人会让太太凑过来示好,但与未出阁的贵女打交道这还是第一次。

“是秋六姑娘?”

见到秋蘅,慧娘细细打量。

少女素衫青裙,头挽双髻,眼神清澈,打扮清爽,很难让人生出恶感来。

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是。你是慧娘子吧?听说你很喜欢香佩,我带了一些过来,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少女声音轻柔,态度大方,语气如与朋友闲话般随意。

慧娘怔了怔,一股别样的情绪从心头滋生。

秋蘅投来疑惑的眼神。

慧娘回神:“太麻烦秋六姑娘了。”

“不麻烦。我做的香佩被人喜欢,我很高兴。”秋蘅说着把带来的盒子打开,示意慧娘随意看。

慧娘的眼睛掉进盒子里移不开了。

蝴蝶香佩,玫瑰香佩,莲花香佩……不同的造型配着不同的络子,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慧娘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恨不得全都抱走。

好一会儿后,她才艰难抬眼,看向秋蘅。

“能见到这么多精美绝伦的香佩,也是开眼了,让我挑竟无从下手。”

秋蘅一笑:“慧娘子过奖,不过是手熟罢了。其实无论是香佩,还是香丸,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

“合适?”

“对呀,合适。”

盒子中的香佩香气交织,少女身上也传来阵阵幽香,令她的话莫名勾人:“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味,哪怕是同样的香用在不同人身上,与此人自身气味融合,就会呈现出不同香味……所以香要根据人来调制,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啊!

这话精准戳中慧娘的心。

“秋六姑娘。”慧娘眼神晶亮,“能不能请你为我调制最合适我的香?我愿重金酬谢!”

秋蘅莞尔:“慧娘子提钱就客气了,我制香是兴趣,不卖的。”

慧娘忙道:“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太喜欢了……”

“我知道。”秋蘅特意顿了顿,“有人真心欣赏我制的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回馈了。不过——”

慧娘正激动,一句“不过”令她心一紧。

“慧娘子身上戴着香,衣裳熏了香,想必沐浴还用了香,这样的话就不好辨别自身气味了。”

“那要如何?”

秋蘅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这样吧,我随慧娘子去贵宅一趟,等你沐浴更衣后对气味有所了解,再回去为你制香。”

慧娘闻言大喜:“多谢秋六姑娘。”

胡四带着几个手下正在袁宅附近溜达做个巡视的样子,见到有永清伯府标志的马车进了袁宅,不由揉揉眼。

那车一看就是女眷坐的,怎么进袁成海家了?

糟糕,不会是红豆糕吧!

想到这里后,胡四直接走了过去。

袁宅的门人见是皇城司的人,还算客气:“大人有事吗?”

胡四往门内指了指:“我刚刚瞧见进去一辆马车,好像不是你家的。”

门人暗骂一声皇城司的狗眼真尖,呵呵笑道:“说是永清伯府的六姑娘,来为慧娘子调香的。”

“哦,那没事了。”

胡四转身离开,拐了个弯后拔腿就跑。

告诉大人去!




靖平二十八年,靖平帝驾崩,幼主继位,转年改元隆兴。不过年余,北齐大军逼近京城,幼帝南逃定都林州。

隆兴三十四年,林州沦陷,隆兴帝携后妃、群臣自焚于宫城。至此,夏彻底灭亡,山河百姓沦落异族之手。

三年后。

“放开我,放开我——”林州城早已恢复热闹的街头,一名清秀少女竭力挣扎着向路人求救。

身穿华服的男子冷冷扫一眼路人,劈手打晕少女扛在肩头,大摇大摆离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被旁人死死拉住:“不要命了,那可是贵人。别说带走一个民女,就算当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的!”

杀人偿命,从来天经地义的事,可如今的世道却变了,齐人打杀夏人可减罪。

街上一时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一只绣鞋孤零零躺在地上,提醒着众人一名花期少女的凋零。

突然一声抽泣,不知是谁没控制住哭出了声,很快又没了声音。人们沉默着散去,还驻足停留的三人就显眼起来。

三人中,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侧头,对身边少年微微颔首:“终于沉得住气了。”

少年垂眸无言,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走吧。”老者当先迈出一步。

他看起来已很衰老,步伐却不慢,少年走在身边,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跟在身后。三人穿街走巷,脚步不停,最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断壁残垣。

此地无人也无声,忽有鸟儿飞来,似乎嗅到了不详的气息,匆匆展翅而去。

少年望着倒塌的殿宇,焦黑的砖石,三年前那场大火仿佛重现眼前。

好多人在惨叫,在哀嚎,在打滚,那立在火中的帝王却一声不吭,把目光投向她所在的方向。

后来她想,人能忍住烈火焚身之痛,大概是亡国的痛太痛了。

“阿蘅——”老者喊出少年的名字,“换好衣裳,回家去吧。”

“回家”二字如细针轻轻扎在少年心头,令她瞬间回神:“我……真的能回去吗?”

迟疑的语气一开口,原来是女郎。

老者肃穆的面上浮现一丝笑:“时间到了,回家吧。”

少女不再犹豫,拎着包袱绕到一处断墙后,不多时换好女装走出来。

青布衣裙,头挽双髻,再简单不过的打扮。

是她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样子。

十年的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

同样没有多少变化的还有皇宫后苑的鹊湖,明明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眼前的鹊湖依旧波光潋滟,碧水幽幽。

少女不觉走近一步,又转身。

“去吧。”老者抬抬手,欣慰、不舍、沉重、痛楚,种种情绪从眼中闪过,复杂至极。

少女抿抿唇,跪了下去,额头贴地:“先生保重。”

她抬头,涌上泪意的眼望向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福伯保重。”

中年男子声音沙哑,难掩颤意:“阿蘅也要保重啊。”

少女迅速转身,竭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跃入湖中。

不曾在老者与中年男子面前落下的泪终于涌出,融入了冰冷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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