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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

谢玉琰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梁朝,康平二年。柳絮般的雪花,盖住了宫中的琉璃瓦,却衬得那红墙更加的明艳。一辆马车驰到宫门口,引得周围百姓驻足围观。谢玉琰掀开帘子下了车,抬起头看向那巍峨的宫门,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齐军南下,大梁京城和陪都被攻占,齐人扶持王淮登基为伪帝,大梁差点就此灭国。直到齐人离开后,几经周折,都城才重新回到大梁手中。“妖后。”刺耳的声音让谢玉琰回过神,一个女子手持匕首冲过来,护卫太后的禁军立即上前,一刀将女子砍翻在地。换做战前,绝不会有宫门口杀人之事,百姓也会看着惊慌,但四个月来,死于战火之人不计其数,大家见惯了生死,反而引来更多人在远处驻足。“娘。”人群中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小娘子哭喊着扑向妇人,跑到半路,突然改变方向,从两个护卫中间...

主角:谢玉琰王晏   更新:2025-04-18 19: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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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玉琰王晏的女频言情小说《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由网络作家“谢玉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梁朝,康平二年。柳絮般的雪花,盖住了宫中的琉璃瓦,却衬得那红墙更加的明艳。一辆马车驰到宫门口,引得周围百姓驻足围观。谢玉琰掀开帘子下了车,抬起头看向那巍峨的宫门,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齐军南下,大梁京城和陪都被攻占,齐人扶持王淮登基为伪帝,大梁差点就此灭国。直到齐人离开后,几经周折,都城才重新回到大梁手中。“妖后。”刺耳的声音让谢玉琰回过神,一个女子手持匕首冲过来,护卫太后的禁军立即上前,一刀将女子砍翻在地。换做战前,绝不会有宫门口杀人之事,百姓也会看着惊慌,但四个月来,死于战火之人不计其数,大家见惯了生死,反而引来更多人在远处驻足。“娘。”人群中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小娘子哭喊着扑向妇人,跑到半路,突然改变方向,从两个护卫中间...

《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精彩片段


梁朝,康平二年。

柳絮般的雪花,盖住了宫中的琉璃瓦,却衬得那红墙更加的明艳。

一辆马车驰到宫门口,引得周围百姓驻足围观。

谢玉琰掀开帘子下了车,抬起头看向那巍峨的宫门,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齐军南下,大梁京城和陪都被攻占,齐人扶持王淮登基为伪帝,大梁差点就此灭国。直到齐人离开后,几经周折,都城才重新回到大梁手中。

“妖后。”

刺耳的声音让谢玉琰回过神,一个女子手持匕首冲过来,护卫太后的禁军立即上前,一刀将女子砍翻在地。

换做战前,绝不会有宫门口杀人之事,百姓也会看着惊慌,但四个月来,死于战火之人不计其数,大家见惯了生死,反而引来更多人在远处驻足。

“娘。”人群中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小娘子哭喊着扑向妇人,跑到半路,突然改变方向,从两个护卫中间钻出,将手中那绑着碎瓷的木棍,狠狠刺向谢太后。

温热的鲜血喷溅,溅落在谢玉琰手背上。

小娘子脖颈上血液汩汩而出,那张稚嫩的脸很快被血染红,然而她的眼睛中没有恐惧,只有满满的恨意,妇人见状,一声尖叫,竭力想爬到女儿身边,却被旁边的禁军一刀钉死在了地上。

转眼的功夫,没了两条人命。

谢玉琰用帕子擦掉溅在手背上的血滴,没看地上的母女一眼,继续向宫门口走去。

“齐人刚走,大梁的圣人就命官兵四处抢夺百姓家财,杀了我们几百族人。对大梁的子民,官兵比齐人和盗匪下手更狠,不杀了这恶妇……我们就没有活路。”

“拼了……”

话音刚落,就有三十几人冒出来,他们与那对母女一样,打听到谢太后的行踪,要在这里行刺。

这些人一拥而上。

正当禁军招架困难时,一支箭矢飞来射中了领头的乱民。

一队骑兵奔袭而至,最前面的人穿着甲胄,面容清俊,正是曾登基的伪帝王淮。

都城陷落后,本来被夺了太后名号,出家为道士的谢氏,暗地里与伪帝王淮苟且,在她的魅惑下,王淮答应还政于大梁,谢氏以此功恢复太后之位。

在京师这些日子,谢太后无恶不作,纵容麾下将士抢掠财物,不从者皆诛杀,本就陷入战乱的百姓,陷入更加凄惨的境地,路上随处可见丢弃的尸身。

百姓们心中愤恨,那么多皇族和嫔妃都被抓去,为何偏偏漏掉了这个谢太后?

“妖后……你会遭报应的……”

片刻功夫暴民被诛杀殆尽,王淮下马亲自护送谢玉琰入宫。

慈安宫早就收拾出来,谢太后进门,便有宫人上前侍奉太后穿戴。

深青色大袖,绣着五彩翟纹,红罗织成的云龙似是随时都能腾云而起,崔尚仪用指腹将衣裳仔细抹平,不让它有一丝褶皱,又去整理谢太后腰间那青罗裹造的革带。

谢太后这身穿戴华贵无比,就像是回到了大梁鼎盛的时候。

王淮撩开帘子走进来,目光堂而皇之地落在谢玉琰身上。本是外臣的他,眼下能自由进出太后寝宫,无人会阻拦。

谢玉琰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扬,面容在这衣冠的衬托下,明艳而绚丽。

王淮的心就是一动,谢太后早就到了暮春之年,但在他看来却依旧与年轻时没什么两样。

谢家与王家交好,他与谢玉琰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曾暗地里下决心,等及冠之后就请父母做主,为他求娶谢玉琰。

可惜先帝突然将谢玉琰选入宫中,从那时起他只能将爱慕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本以为这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没想到齐人会扶他坐上皇位,做主封谢玉琰为他的皇后。

这番做法荒唐无比,却也有一点好处,圆了他的夙愿。

宫人端来糕点,谢玉琰倒茶给王淮。

“齐人又动兵了,”谢玉琰道,“二郎曾投效齐人,手下又有兵马,如今在都城中行走,守城的将士见了,恐怕生出异心,不愿意死战。”

“吾要借二郎人头一用。”

王淮曾归降齐人,才会有后面被扶为伪帝。

王淮在这里,其余将领们难免心生侥幸。

王淮思量片刻,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他望着谢玉琰:“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欢喜,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如此,就多谢二郎了。”

谢玉琰端起糕点送到王淮面前,却被王淮拉住了手。

王淮目光灼灼,谢玉琰被他这般瞧着,想起了两个人许多过往。

王淮在归政大梁后,将兵马全都交与朝廷时,就知晓会有今日,只不过他还盼着谢玉琰说出这结果时,眼睛中会有犹豫和挣扎。

但是没有……这就是她,一如既往的果断和狠心。

“当年我堂伯就说过,你比我聪明,可惜我也一直没有长进,帮不了你太多。”

王淮说的是王晏,那个据说曾被仙人指点过的宰辅。在宣宗朝时,将大梁带上了鼎盛时代,只可惜他过世后,那些新政没能在大梁推行下去,否则大梁也不会有今日。

王晏这个人也因为遇仙,痴迷修道,一辈子不曾娶妻。

谢玉琰见过王晏两次,一次是王晏在亭中安睡,她想要扑的蝴蝶刚好落在他的衣襟上,她躲在一旁看得入神,总觉得王晏的相貌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与家中长辈哪个相像。

第二次,仍旧在那亭中,王晏将糕点分给她与王淮。

“阿琰,”王淮道,“堂伯早就说过,五十年内大梁会大乱,果真如此,如果他还活着就好了,或许会有法子。”

王淮抬起手抚平谢玉琰的发鬓,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谢玉琰没有挣扎,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半晌他才松开道:“阿琰,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平安顺遂,我麾下的几千人,任你调遣。”

王淮拿起一块糕点揣入怀中:“这是你亲手做的,让我留个念想吧!”说完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片刻之后,禁军捧着一颗人头进门:“王侍郎自戕了。”

谢玉琰转头看去,王淮眼睛紧闭,脸上仿佛还留着一抹笑容。

“阿琰,我这就回去与父亲说,也许能想到法子,不让你入宫去。”

少年一脸赤诚,她那时候才知晓,喜欢一个人的目光是什么样的。

她不喜欢王淮,为了达到目的,才肯让他入帷帐。

于她来说就是一场利益交换。

旁边的崔尚仪忍不住道:“太后……若是难过……”

谢玉琰道:“其实二郎不知道,他麾下的几千人马早就被我掌控,他若不肯死,到时便会有人动手。”

“早在入宫之前,祖母就说过,旁人想要在宫中存活,要花一辈子去学如何勾心斗角,而你只需做一件事。不要让人知晓,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果人生下来就分善恶,她是后面那种。

她也曾装得贤良淑德,靠着这名声被先帝封为皇后,可惜终究敌不过先帝钟爱的娘子又被废黜。

后来她再度回到宫中,重新坐上皇后之位,不知晓的会以为,她在惨烈的宫斗中,学会了些手段,却不知只是展露她一点点真性情。

第二次被废是因为皇储之争。

先帝想方设法为爱子铺路,可他那爱子才登基两年,都城就被攻破。

她亲眼看着皇帝和宠爱的娘子、公主们被掳走,王淮出现在齐人身边,她就知道机会来了。

她怂恿王淮去做伪帝,等齐人离开之后,就能将都城还给大梁。

这样的乱世里,做什么都是应当,最重要的是将性命掌控在自己手中。

谢玉琰将装着王淮人头的匣子重新盖好。

“将人头送给谢太尉。”

有了伪帝的人头和足够的军资,与齐军交战就暂时没了后顾之忧。

……

京城再次被围困的时候,谢玉琰刚刚睡醒,正让崔尚仪给她梳最喜欢的发式。

长发只簪一半,剩下的如鸦般垂在腰侧。

透着股无拘无束的散漫和自在。

让人恍惚忘记了外面紧张的战事。

朝廷十万大军刚刚遭遇齐人就大败收场,刚登基的大梁皇帝更是没有了对战的信心,被一干官员和将领护着南逃。

“谢太尉也带人降了齐人。”

八十四岁的谢太尉,早就不能征战,他的地位和名声却是大梁的一根脊梁。

“娘娘,太尉不但做了降臣,还会助齐军南下。”

说完这些,眼线顿了顿道:“太尉说……”

“您并非谢家骨血,养您这些年,您也该有所回报,等他与齐人一同兵临城下时,您便下令打开城门,助他在齐国立下第一功,日后谢氏封王封地自然是太后的依仗。”

“娘娘您贵为太后,若是前往齐国,也能有个好前程。”

“就凭……就凭娘娘两次被夺太后位,两次重新恢复身份,可见……有那个手段,去了齐国诞下子嗣,说不得哪天又成了齐国的太后。”

谢玉琰忽然笑起来,脸上是浑然天成的妩媚,到了这般年纪,祖父却还要利用她这张面皮。

“这是劝吾三嫁吗?”

屋子里气氛一凝。

谢玉琰淡淡地道:“再嫁也无不可,只要他能似王淮一样,让吾掌管都城。”

谢玉琰攥起手,她没降生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母亲身子不好,将她生下也撒手人寰,之后她就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祖父母待她一向很好,她被封为皇后,谢家也跟着风光,一举将祖父推上了太尉位子上。

她知晓谢氏对她来说,更多的是利益交换,但……她怎会不是谢氏骨血?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腹中怎可能有别人孩儿?

真相到底如何,她却没有时间去查问了。

……

宫外呼喊渐起。

城破之后,齐兵和百姓叫着捉拿谢太后。

将祸国殃民的太后,从宫中扯出来,不但能发泄心中的怨恨和怒气,还能将她交给齐人领赏。

谢玉琰站在慈安宫中,看着她那师弟在院子里忙碌,她被夺太后位的时候,曾去道观修道,这憨傻的小师弟就跟在她身边。

直到现在,小师弟还相信有什么所谓的逆天大阵,将她带到阵心一通布置,然后煞有其事地启动大阵。

结果……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用处。

禁军早就支撑不住,宫门被撞开,很快那些人就能寻到慈安宫。

宫人和内侍都拿起了利器。

须发皆白的老将杨钦走到她面前。

这位老将真正的才能在于读书,可惜出身商贾不能科举,好不容易入军营拿了军功,却因与族中背离,官阶一再被压,干脆被撵去巡卫道观。

白白浪费了一身的才华。

杨钦道:“圣人是准备在这里等着,还是杀出去。”

杀出去而不是杀出重围。

眼下这样,不可能逃脱,但总比等在这里要好。

谢玉琰与杨钦共乘一骑。

杨老将军开路,谢玉琰伺机拉弓射箭。

远远地看到了谢家人,谢玉琰没有半点犹豫,果断地将箭矢射出,登时射翻一个堂兄。

“谢太后在这里。”

齐人没有想到,谢太后居然会搭弓射箭,冷不防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吃了些亏,不过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更多人围上前。

一支支锋利的长枪,毫不犹豫地刺向他们。

“杀了妖后。”

长枪没入心窝,谢玉琰感觉到了疼痛。

挡在她面前的杨老将军,早就被五六根长枪刺穿。

谢玉琰深吸一口气。

耳边是欢呼的声音,只为能杀了她。

手段狠毒,心机、城府极深的谢太后终于要死了。

谢玉琰看着欢腾的人群,闯进来的百姓,恨不得将她分吃入肚。

她这一生,从入了宫开始,就似一只笼中鸟儿。

好在她从未被家族、皇权所驯服。

最后这段日子,她凌驾于皇权之上,便是绝境也要自己走到终点。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能生在盛世,无拘无束,再也不要入局。

至于嫁人……

嫁了两次的谢太后,委实不想再来一次。

谢玉琰微微一笑,就这样吧!

身后传来师弟的喊声,到底说了什么,谢玉琰没听清楚,本来将要闭上的眼睛,忽然看到一道光亮闪过,然后一切都沉入黑暗中。

……

不知过了多久,谢玉琰恍惚做了一个梦,一切往事在如雾般在脑海中聚散,她在其中沉浮,直到渐渐地再度有了感觉。

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感觉到系紧的领子被解开,一只手摸上她的脖颈,摩挲了片刻,尤觉不够似的,那手继续往下探去。

谢玉琰皱起眉头,难道她没死,落入了齐人手中?

惊怒之下,她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正巧与身边的人撞了个正着。

与她想的有些不同,面前的并非齐人,而是一个男童。

大约七八岁年纪,面容稚嫩,五官看起来与杨钦有些相像。

莫非是杨老将军的后人?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仿佛谁也没从眼下的情形中回过神。

“你……”

半晌,谢玉琰发出声音,男童神情变得更加骇然,在谢玉琰伸出手时,他眼睛一翻晕厥了过去。

她有那么吓人?

谢玉琰带着疑惑向身上看去,她身穿一身大红嫁衣,此时此刻正坐在一具棺木中。

来不及想太多,屋外传来叫喊声。

“钦哥儿,钦哥儿,你在里面吗?”

钦……哥儿?

谢玉琰再度看向那男童,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名字:

杨……杨钦?


杨钦对谢玉琰提及的小报很好奇,在一旁追问。

“嫂嫂说的小报是什么?”

几十年后,小报在大梁已是很常见了,京中现在应当也有了雏形,只不过……尚未传开罢了。

“从前有辕门抄,如今有邸报,不过不是人人都能看得的,而且上面所写,都是朝廷大事,只在官员、士人之间传看。我说的小报,上面所记都是坊间、市井上的奇事,以及大家关心的各类消息。不过,但凡写在小报上的,都要经由查问、确定是否属实,方能采用。”

“这是刘讼师写小报的初衷,但我觉得,一张小报上,不能只写断案、判案,还要写些别的。”

杨钦明白了:“所以嫂嫂向刘讼师提及了先生?”

谢玉琰点头,看向窗外:“童先生四处游历,见到的、听到的比寻常人多,请教他最为合适。不过,刘讼师这阵子恐怕不得空,你先向童先生透露一二,也好让先生心中有个计较。”

杨钦觉得“小报”这主意是真的好,那些街头巷尾传的消息,根本不能听。茶楼里说书人,说的好一些,不过也经不得推敲,时间久了,大家也都将信将疑,若是能有这样个小报出来,想要知晓最近大名府内外都有啥事,买份小报就都清楚了。

杨钦喜欢跟嫂嫂说话,肚子里还有许多事想问,不过……不能让师兄们饿肚子,他还是先将饼子送过去。

张氏也来催促:“热水也煮好了,快些过去唤人……与他们说,晚些时候,我在灶房做些肉粥和小菜,现在垫垫饥即可。”

杨钦将手上的饼子都塞嘴里,与母亲和嫂嫂告退,拎着小竹筐蹦蹦跳跳地跑了,那欢喜的模样,似是恨不得在地上翻几个跟头才好。

张氏见了哭笑不得:“真是愈发皮了。”不过这才是他这般年纪该有的模样。

端了热水给谢玉琰,张氏道:“别费神了,歇一会儿,外面有什么事,我再来唤你。”

谢玉琰拿起一本账目,那是她安插下去的郎妇交上来的,她让郎妇们在账目上寻差错,以便更快的掌握这些事务,至于在这其中,她们还能发现些什么,全凭她们自己的本事。

眼睛刚落在账目上,谢玉琰就感觉到了张氏的迟疑。

谢玉琰开口问道:“娘是有话要说?”

张氏就像得到了鼓舞,抿了抿嘴道:“之前与谢氏结亲的时候,二房那边就透露过,说那谢氏不一般。”

“今日我又听到些闲言碎语,说……谢家可能与开封谢氏有关系,是开封谢氏的旁支族人。”

张氏说到这里,想起谢玉琰记不得从前的事了,忙解释:“我说的开封谢氏,那是世家大族,祖上出过宰辅,现在的掌家人好似掌管枢密院,总之……不好惹。”

张氏是提醒她不要小看谢氏。

谢玉琰微微一笑:“母亲放心吧,我知晓这些。”

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开封谢家了,因为她在那里长大,跟着祖母学掌管中馈事务,处处为族中谋算。

正因为谢氏祖上出过宰辅,又有人任枢密使,所以后代子孙,盼着能将两个权柄都攥在手心,他们谓之:权相。

就算谢氏不与她为难,她也要找到他们,前世兵败的那笔账,她还没与他们算清楚。

当年种种,那些人和事,都藏在她心中。那没有守住的国门,临阵退缩的官员、将领,那些前世没来得及砍的人头……

子孙犯错,祖宗之过。溯本求源,寻到他们的根基,一把拔除,让他们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这才算是了结。

所以她与王鹤春说的没错,她与他们是同路人,至少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都如此,至于往后如何,要看她这条船有多大,他们能不能下的去。

张氏离开之后,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谢玉琰腿上一沉,狸奴跳了上来。

“玉尘。”谢玉琰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狸奴立即回应,那声音格外温软。

“看来你更喜欢玉尘这个名字。”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玉”字,所以才会给那只小狸奴取这个名字。

“好似愈发喜欢你了,”谢玉琰给狸奴瘙痒,“既然如此,你便一直在这里,不必再回去了。”

这狸奴是从哪里来的,她与王鹤春都清楚,既然都已经明着抢过了,往后她也不必客气,谁叫狸奴不想回家呢?

……

阴暗的大牢中,牙婆跪在地上,垂着头,只敢盯着眼前那双靴面瞧。

狱卒许久没来提审她了,尤其是最近又有不少人被关进来,连谢家那管事也在其中,该抓的人都抓了,她只要等着被押送去县衙,听候判罚就是,没想到那位官爷又来向她问话。让她将当日接到谢娘子“尸身”的经过说个清清楚楚。

“我是真的仔细看了,没有任何气息,身子都是凉的,”牙婆颤声道,“我真不是故意要害人……我哪里有那个胆子?”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焦大如何说?”

牙婆忙道:“说……途中没看住,让那小娘子坠了车,撞到了头,否则但凡有一口气,也不至于卖这个价钱。”

“当时我也觉得,那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随便卖去哪里,都能得几十贯钱,那焦大定不是有意为之,这才敢买了这尸身,不过尸身入城过检,都是谢家安排的。”

王晏道:“谢娘子的衣衫是你给换的?”

牙婆应声:“这样的活计,谢家人哪里肯做,都是老身做的。”

王晏接着问:“这么说,你与那尸身在一起许久?”

牙婆点头。

“就没看出人还活着?”

声音中带了几分威势,牙婆吓了一跳,差点瘫坐在地。

“真的没有……”牙婆快哭出来,“我还觉得稀奇,怎么这般了人还能活了,我瞧过那么多,都没遇过这种事,只要想到这个,便夜夜不得安睡。”

头顶上的声音许久没再响起,牙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要看一看情形,借着光就瞧见了一张肃穆的面孔,吓得她三魂七魄跑了一半。

“不是什么稀奇,”王晏道,“分明是你没仔细探明。”

官老爷都这样说,牙婆哪里敢分辩,只得道:“是,都是老婆子太过贪心,差点害了一条性命。”

往后她可不敢再为自己开脱,说这样的话。

看到那身影离开大牢,脚步声渐行渐远,牙婆整个人脱力瘫在了地上。

王晏踏上台阶,一步步走出大牢。

天色已经黑了,只有小厮提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多年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难题,好似慢慢松动了。

他原本以为,就像“文正公”一样,她说的那些话,需要他花许多时间慢慢去印证,这样他才能弄清楚,当年那一遭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现在他却觉得……或许不需要了。

王晏微微眯起眼睛,将尘封在脑海多年的那一幕重新回想。

“你去前面探路,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穿着鹅黄色衣裙,仰着脸,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恳挚。

他没有半点怀疑,转身就走入了迷雾,可当他再回来时,却早就没了她的身影。

他心急如焚,一直觉得她遇到了什么事,走出林子后,一直让家中人在附近寻找。不但没有找到她,也没找到他们相遇时,见到的木屋和亭阁。

好像是他做了个梦,根本没有她,更没有那些景致。

现在谢玉琰出现了。

他那只从不理人的狸奴却愿意跟在她身边。

如果他当日确实是“遇仙”,那仙人会不会再次出现?不以她的本来面目,而是换一个身份,换一张脸?

他曾多次想过,那时年少思量的不够周全,许多事都忽略了,经过了十多年,若是再遇见必定不能放过。

现在,有一点点线索他都会紧握不放。

谢玉琰,只要她别跑……

王晏深吸一口气,胸口格外舒畅,现在看看几日后,她能做出什么事。


郑氏这边喊一声,那边几个妇人立即应喝。

藕炭烧的火候正好,热水已经提前煮沸了几锅,滚烫的水送入提前刷好的大缸中,又将冷水倒入锅中继续烧,屋子里一时热气腾腾。

“将几个炉子摆出去。”

几人挪动着泥炉摆在铺子外,向里面夹入一块烧好的藕炭,再在上面放置只陶锅,里面舀满了水,很快就煮得热气蒸腾。

“这……能不能有人来?”

陈窑村的妇人冒出一个头向外张望,她着实不明白,为何大娘子吩咐将泥炉放在铺子外。

一个泥炉里面至少放两块藕炭,就在外面这样烧着,不都浪费了?

妇人心疼的不得了。

他们不在外面吆喝,只放些泥炉又有啥用?

“总会有的。”郑氏坚信谢大娘子。大娘子心中很有思量,才短短几日,她就习惯了听吩咐做事,铺子没开之前还担忧,现在铺子开了,忙碌眼前的一切,心反而静了下来。

妇人又羡慕地看了看不远处那些热闹的铺子,喃喃地道:“人可真多,啥时候我们也能似那般?”

郑氏道:“莫想别的,快去干活儿。”

……

一家新开的布行外聚满了人,伙计卖力地吆喝。

“人满了,人满了,等一会儿再进。”

这边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几个女眷,管事恭恭敬敬地上前,躬身将她们请了进去。

这些个场面,大家早就司空见惯。

“看看这马车,就知道一出手必定要买不少,自然先让人家进去挑选。”

“不知道新铺子里的布帛比老铺子便宜多少?”

“价钱别太高就行,只想买匹新花样的,给家中老小做衣衫。”

众人议论着,就听到门口伙计传报。

“八匹罗、缎。”

“双色绮出清了。”

还等着买绮布的人登时一阵失望,恐怕今天要白来了。

“一会儿再进去看看,有别的花色的也好。”

攒了银钱,只想在年关买匹好布,刚好赶上坊市打开,听说新开张的布店价钱便宜些,于是早早就来等着,没想到那么快就卖光了。

“不是没有绮布了,就是每日只能卖二十匹,想要买,明日一早再来。”

陈三娘听着门口伙计回应,心中一喜,不禁道:“我只要一匹,卖给我一匹就好,我们一早就在坊门口等着,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

伙计乜了她一眼:“别说一匹,就是你要一百匹那也是没有的。”

引来几个伙计一同失笑。

大约是意识到此时这般有些欠妥,伙计咳嗽一声,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继续招揽着生意。

陈三娘终于走进铺子,走了一圈,一匹布比老铺子便宜十几文钱。

掌柜还在一旁道:“往年这时候布帛都涨价了,也就是遇到东家新开铺子,才能有这样的价钱。莫要再犹豫,早些买了回家,也能早些做新衣。”

还以为新铺子能如何,摆着的布帛都是从前的旧货。陈三娘去了好几次东市的铺子,怎么能看不出来?

就少了十几文……

陈三娘一阵犹豫,还是决定不买。

“大名府的布帛铺子,也就我们家的最好。”

这也是事实,只不过心中多多少少不舒坦,与其在这里买,还不如去老铺子。

感觉自己白走了一趟,陈三娘心里也是一片冰凉,一双手更是冻僵了,急匆匆地就要往家里跑。

低头才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不远处烟气蒸腾。冬日里,在外冻了那么久,光是看着这烟气都觉得暖和许多,双脚也下意识地向那边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一间小铺子外聚集了不少人。

小铺子支开的窗户向外冒着热气,外面摆着几个奇怪的小炉子,小炉子里应该是烧着炭火,上面放置的陶锅热水翻滚,聚在周围的人正拿着瓷碗从锅里舀水喝。

陈三娘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一个年长些的妇人道:“新开的米行也是,价钱虽然便宜,卖的都是去年的陈米。

“谢家的老铺子米价也涨了,听说过几日价钱还要高一些。”

“这不是逼着我们在新铺子里买陈米吗?”

“那能怎么办?从前还说坊市打开,新铺子多了,兴许价钱能低些。”

“想什么呢?不管是东西两市,还是坊内,都是他家的铺子,怎么可能降价,这进入大名府的米商,都得听谢家的。”

陈三娘听到这里,也走上前去,下意识将冻僵的手伸出来,凑近面前的泥炉,热气登时熨帖着她的手心,让她舒服一些。

“来,我给陶锅里再添些水。”

一个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郑氏带着几个妇人走过来。

聚在这里的人,脸上纷纷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她们在新开的铺子外凑热闹,结果发现卖的东西并不便宜,丧气地往回走时,就被这铺子冒出的烟气吸引,然后瞧见了摆在外面的泥炉。

还没问铺子是卖什么的,就听门口的妇人笑着道:“可以在泥炉旁暖和一会儿。”

主家都发话了,她们哪有不来的道理?

再说,真的冻得难受。

然后……大家手里就多了瓷碗,可以从陶锅里盛水喝。

热水下肚,快要被冻僵的心又缓了过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等了这么久,就是这样个结果,多多少少也会积攒些怨气,只能说城内的商贾太精明。

“他家三嫂子,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几个人将目光落在泥炉旁的妇人身上。

董三嫂手里捧着热水,正小口小口的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顾着喝热水哩。”

不光是董三嫂,好几个妇人都是如此,今年柴尤其贵,入山砍柴和秸秆入冬烧了大半,眼见就不够用了,不做饭的时候不舍得起火,很多家就算做饭也不过就是应付一顿,其余的时候垫补点冷食了事。

董三嫂一早出来就空着肚子,哪里想到还能讨口热水喝?

“这炉子从前没见过,里面烧的什么?怎么不见烟气?”

董三嫂不敢往炭上去想,炭今日十三文一斤,谁家能将炭炉丢到外面来,烧水给过路的人喝?

说完这些,大家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这铺子上。

抬起头看到牌匾上写着几个字。

妇人们不怎么识字,趁着郑氏几个还没进屋,年长的婆子开口问:“你们这是什么铺子?”

郑氏笑道:“这是顺通水铺,我们卖热水、熟水。若是谁家不想烧火,每日只要来我们这里打上一桶水回去,如今坊市门不关了,晚上也能过来买水,灌汤婆子、洗脸、烫脚都使得。”

“天冷了,家中的老幼总要喝些热水,常吃冷水身子弱,久了还会染病。”

董三嫂想到整日缩在床上的婆母,立即道:“热水怎么卖?”

郑氏指了指:“这样一桶只要一文钱。”

听到一文钱,陈三娘的眼睛也亮起来:“那……管热吗?”

郑氏一笑,看向身后的铺子:“你们可以来瞧,我们这里卖热水,也卖温水,还有煮好放凉的水。若是走远路来打水,还能喝上一口解渴,那是不收银钱的。”

“东家说了,也能带些炒面,来一碗热水搅开看看,就知晓我们这水到底热不热。”

妇人们听着笑起来,也引来了路过的汉子。

“都在锅里翻腾,哪里能不热呢?”

众人说着,不过董三嫂却想到了另一桩:“打水的,还能来白舀一碗用?”

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了些:“不是说能试水热不热吗?”

郑氏点头:“能,以后我们常年在外面都会有炉灶,你们只管用那灶上的水,不过不能带来太多人。”

“那是……”董三嫂道,“不能多,只一个人。”

人家是水铺,又不是白舍水给大家的,这一点都清楚,不过东家也真是敞亮,白舍一舀水不多,却也不少了。

郑氏见围着的人多了,接着道:“每日都来取水,两节一结银钱,会更便宜,一文能给两桶。”


贺檀走到火盆前烤手,脑海中浮现出杨家那孩子瘦小的身影。

“只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兄长在金明寨阵亡了。”

桌案前的人站起身走过来,他没着官服,只是穿了一件青色襕衫,外罩狐皮裘袍,身姿颀长。阳光透过窗子,刚好落在他身上,映得他的皮肤光洁、白皙,鼻梁高而笔挺,一双眼眸格外清亮,目光更加透彻。

“哪家?”男子开口询问。

贺檀道:“永安坊杨家。”他刚让人去拿了文书,准备找一找这个人。

男子却未加思量,便脱口而出:“杨绎,大名府永安坊人,静卫军中任押正,曾奉命固守金明寨,所属部中军将为其报军功,若是那一战没有阵亡,现在已是副队将。”

贺檀想到金明寨的败仗,不禁皱起眉头,半晌叹口气:“你怎么知晓的?”

男子道:“来的路上,看了兄长携带的文书。”

贺檀不禁露出一抹温暄的笑容,送到他这里的文书,他都不能记得这般仔细,论博学强记,谁也及不上王鹤春。

贺檀与王鹤春是姨表亲,王鹤春父亲年轻时被调任西南,母亲身子虚弱受不了西南的气候,留在余杭养病,那几年都是贺檀母亲照顾两个孩子,鹤同音“贺”,取这个表字,有与贺家亲近之意。

贺檀,鹤春,听起来就像是两兄弟,再者这个表字知晓的人不多,贺檀在外这样唤他,也是为了遮掩他的身份。

贺檀将在杨家见到的情形与王鹤春说了:“我也想过,这把火刚好引得军巡发现了害人之事,未免有些巧合。”

他刚刚来大名府,组起了这支军巡兵马,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探他的底,猜测他来任职的目的。

“但是仔细想想,那孤儿寡母可能走投无路,只想闹出点动静出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不免想的太周到了些,方才我瞧着,不似有这般的人在。”

两个人正说着话,文吏进来禀告,杨家、谢家一干人等都带到衙署,陈军将请了郎中和稳婆,先给那女子看伤。

文吏道:“只怕那女子的身份不好查明。”

贺檀正襟危坐,神情一肃,静等下文。

文吏躬身:“那女子什么都记不得了。”

贺檀皱起眉头。

文吏也觉得此事棘手的很,下意识地看向王鹤春,这位王先生是与贺巡检一同来的大名府,应当是贺巡检的幕僚,来了不过一两日就将衙署积压的文书都处置好了,兴许他能有什么好法子。

让文吏没想到的是,王鹤春就像没听到似的,正向炭盆里丢栗子,看起来很是闲适。

“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贺檀道,“先带那女子去看看谢家人,再将谢家人带去大牢审问。女子记不得了,买她的谢家人应该知晓一二。”

文吏应声忙下去安排。

栗子的香气很快就从炭火中冒出来,闻着就很是香甜。

“杨家、谢家都是大名府的商贾,”王鹤春说着顿了顿,“可惜了,那孩子年纪太小,否则他在杨家或许能帮上忙。”

贺檀来到大名府,除了身边的将士之外,还要在暗中安插人手。朝廷很快就要颁行许多新法度,定还会引来旧党的反对,能否顺利施行很是重要。

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就算再聪慧,也不堪用。

两个人谈论公务的时候,文吏已经将郎中和稳婆引到了内院。

文吏嘱咐张氏:“稳婆查验的时候,你不可多说话。”

张氏应声。

郎中先给查看了谢玉琰的伤势,再让稳婆上前。

“哎呦,这得是多狠的人,才下这样的手,”稳婆道,“你也是命大,伤的这么重,还能缓过一口气。”

方才衙役寻了水,让谢玉琰梳洗,如此郎中辨伤更容易些,洗掉了脸上厚厚的脸妆和灰尘,露出了那张明丽的面容。

被这么张脸一衬,脖颈上的掐痕显得更加狰狞。

不止是稳婆赞叹,谢玉琰陡然见到这具身体的相貌时,也委实吃了一惊。

这张脸居然与她有几分相像,要说一切都是巧合,冥冥之中却又像是注定的一般,或者这身体与前世的她真的有什么关系?

“随我去里间,”稳婆轻声道,“我帮你看看身上还有没有伤。”

请稳婆查验这样的事,谢玉琰并不厌恶,她也不了解这具身体,正好经由稳婆勘到些真相。

什么结果她并不在意,只是要尽可能的掌握清楚,避免日后节外生枝。

以谢玉琰的性情,不会受人摆布,但不妨碍她了解“自己”。

“娘子还是完璧之身。”

“手腕和脚腕上有捆绑的痕迹,身上也有磕碰的伤痕,只怕是没少受磨难。”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稳婆劝慰谢玉琰,“娘子日后定然富贵平安。”

郎中和稳婆将要出去复命,谢玉琰急切地上前:“不知我还能不能想起从前的事?”

郎中捋着胡须,摇了摇头:“说不好,我也曾遇到一个病患,从山上摔下,撞到了头,三日才醒来,从此之后就变得痴痴傻傻……你这般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谢玉琰露出失望的神情,眼睛中也带着几分茫然。

张氏正欲上前劝说,可是等郎中、稳婆一走,谢玉琰的目光立即变得清明,方才那颓色登时消散了。

张氏看在眼里,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谢玉琰看向张氏:“有桩事,不知您是否能答应?”

张氏下意识地点头。

谢玉琰道:“若衙署不能立即查出我的身世,我想留在杨家。”

张氏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是?”

谢玉琰道:“留在杨家,做您的儿媳,六哥儿的妻室。”

张氏不禁惊诧,以她来看,这位女郎出身定不一般,又是这般的聪慧,留在她这种人家岂非受了委屈?

“为何?”张氏道,“我儿只是个押正,又在边疆战死,从前你被人所害也就罢了,知晓实情还要这桩婚事……将来想要再嫁,恐也难进好人家。”

谢玉琰不禁一笑,前世她嫁给过皇帝,做过太后又二嫁伪帝,她从未在意过名声。

张氏接着道:“我是怕你后悔,错过了好姻缘。”

经过了前世种种,谢玉琰本就不想再嫁,即便真的遇到了欢喜的人,她自然有法子与他在一起。

这些在别人眼中格外重要的事,放在她这里,只不过是“有用”与“无用”的差别。

如今的局面,若是不能弄清楚身世,不免会变成流民、客户。杨六郎的妻室,反而更容易入局,她何必徒增烦恼?

谢玉琰道:“我既用了六郎妻室的身份,自然也会照拂您与钦哥儿。”

谢玉琰说着向门外看了看:“还有时间,您可以慢慢思量。”

“我答应,”张氏抿了抿嘴唇,下了决定,“你肯留下,我自然愿意,六哥儿没了,将来你想离开,我去族中为你求放妻书。”她见识了这女郎的手段,为了钦哥儿,她什么都能答应。

张氏话音落下,就听外面传来动静。

“各位官爷,为何抓我这个老婆子?老婆子在牙行这么多年,笔笔买卖可都是清清白白,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牙婆话音刚落,就看到旁边屋子的门被打开,紧接着她睁大了眼睛,一个熟悉的面容落入眼中。

牙婆脚下一软,摔倒在地,面色变得惨白。

“鬼……闹鬼了,这……这……”慌张之下,牙婆伸手抱住了隶卒的腿,她认出来了,这就是谢家买的那具尸身,还是她亲手帮忙换上的嫁衣。


杨家起火引来巡检的事,早就在街头巷尾传开了。

最稀奇的自然是那与杨六哥并骨的新娘还活着。

虽然张氏和谢玉琰等人被带去了衙门,但不知有多少双好奇的眼睛,依旧盯着杨家。

当巡检衙门带着一辆马车来到永安坊时,立即有人出来围观,恐怕错过这次的热闹。

看到马车停下,二老太太鼻子就是一酸,忙着快走几步,恨不得立即看到杨明山。

马车帘子掀开,二老太太差点喊出“老四”两个字,可发现钻出来的是杨钦之后,声音就哽在喉咙里。

不是老四。

她耐住性子继续往下看,跟着下车的居然是张氏,然后是那一身大红嫁衣的“谢十娘”。

二老太太心里那团火登时烧得更旺,简直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烤化。

怎么会是三房的人?那女子还跟着来杨家做什么?杨明山和邹氏又去了哪里?

老太太有太多疑问,让她抓心挠肝不能安生,她恨不得立即将张氏叫过来劈头盖脸地问一番。

“那就是贺巡检。”

管事低声在二老太太耳边提醒。

二老太太只得暂时按捺住心思,上前行礼:“早知贺巡检会登门,家中其余人也会前来相迎。”

“那倒不必,”贺巡检道,“本官来杨家只因职责在身。”

说着看向旁边的文吏。

文吏拿出文书递给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识字不多,正要递给身边的管事。

陈举上前一步,将文书上所写,简单叙述了一遍:“杨明山和邹氏俱已招认,这桩案子虽非他们主谋,却试图隐瞒真相,差点酿成大祸,需等衙署过堂论罪。”

二老太太眼前一黑,立即捂住了胸口。

“冤枉,”二老太太知晓不该这时候辩驳,儿子的安危到底让她乱了方寸,“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我那媳妇……平日做事大意了些,可能处置不当,我家明山在外奔忙,如何知晓家中事?还请巡检大人明察秋毫。”

话音落下,贺檀并不说话,二老太太还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又上前几步。

这巡检突然来到杨家,还不就是为了他们机会打点?

这种事,二老太太熟悉得很,她再次向贺巡检躬身:“巡检大人,外面冷得很,您一路辛苦,还是进门烤烤火。”

“怎么?”贺檀面容冰冷,“想要避开人,贿赂本官?”

二老太太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一下子就熄灭了,还带走了最后一抹余温。

在贺巡检的威压之下,二老太太忙道:“没有,没有,老太婆哪里敢……”

陈举冷哼道:“朝廷文书在你手上,你却说你儿无罪,难不成……大梁律对你们杨家没用处?”

这下二老太太再也不敢打什么歪主意,只顾得躬身赔礼:“是老婆子说错了话,哪里敢质疑大人?老婆子……老婆子是糊涂了。”

“你可不糊涂,”陈举道,“方才还要将罪责都推给家中媳妇,孰轻孰重可是分得清清楚楚。”

二老太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却不敢再做别的,恐更触怒了贺巡检……老四可还在他手中。

“既然没有了质疑……”

陈举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刚好打断了他。

“民女还有个不情之请。”

陈举转头看去,正是张氏身边的谢玉琰。

谢玉琰这话,也是说与贺檀听的。

贺檀看向谢玉琰:“若是有关本官职责,本官自然义不容辞。”

王鹤春站在不远处,与之前在衙署时的懒散不同,眼睛中多了几分神采,静静地瞧着这一幕。

谢玉琰道:“此事因我而起,若不能说清楚,恐怕会滋生谣言,有损杨六郎忠义的名声,还会连累三娘子和杨小郎君。”

说到这里,她转身看向围看热闹的人群。

“刚好邻里乡亲也在这里,大家就与我做个见证。”

人群中自然没有人回应,但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谢玉琰,周围也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谢玉琰道:“之前陈军将说的,大家想必听到了。”

“我是被掠卖人绑来大名府的,又遭加害,当做‘尸身’卖给了谢家,幸好杨三娘子发现我尚有气息,这才将我救下,否则定难逃活埋的结果。”

说完,她看向杨老太太:“身为苦主,我心中也有疑问,谢家买尸冒充谢十娘,杨家是否早就知晓?”

杨老太太道:“自然不知晓。”

谢玉琰道:“那你们怎么清楚谢家有个刚病死的十娘?”

“是……”杨老太太道,“是谢家来人与我们说的。”

“与谁说的?”

“老太爷……”

杨老太太急于辩解杨家与谢家并非提前预谋,立即将实话讲了出来,话脱口而出,杨老太太就后悔了,他们原本打算,等风声过去之后,将与谢家联姻的事推给张氏,毕竟这事说出去有碍名声。

等大家忘的差不多了,只会以为是张氏贪财,差点弄出一桩人命,过去那么久,谁又会真的去探究真相?

就像当年是族人恳求三房走趟海运,而非三房一意孤行,差点葬送全族一样。

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又有那么多人听到,日后可就再难改嘴了。二老太太愤恨地看了谢玉琰一眼,刚要转开目光。

“老太太这般瞧我,是否觉得,我不该在这里?”

“我也不想,是你们抬我进的杨家。”

谢玉琰当众揭穿二老太太的心事,立即引来周围的嗤笑。

二老太太察觉自己上了当,万不能在人前再失态:“哪会如此思量?”

谢玉琰道:“那我就是应该在这里了?”

“你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二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忍不住道,“无论如何回应,都是不对……”

“我差点在杨家丢了性命,”谢玉琰道,“难道多问两句就要被说成刁难?”

管事无从反驳,立即涨红了脸,再也不敢多嘴。

谢玉琰道:“我被三娘子救下之后,还以为杨家是贤善人家,原来是我想错了?”

贤善人家是老太爷一直想要的,可不容有失。

二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管事:“是老婆子对下人疏于管教,回去定会责罚。”

谢玉琰显然并不相信,她担忧地看向贺檀。

贺檀之前还好奇,这小娘子到底想让他做什么?看到这里,大约有了个猜测。

“大人,”谢玉琰道,“家中起火,三娘子舍身救我,算不算义举?”

贺檀点头:“自然算。”

谢玉琰深吸一口气:“既然是义举,是否就不该受责难?”

贺檀皱起眉头,顺着谢玉琰的话问道:“谁会责难?”

谢玉琰不加遮掩地将目光落在杨家二老太太身上。

二老太太有种突然被拎出示众的感觉,此时此刻她万分后悔,她就不该急着迎出家门。

谢玉琰道:“难保有人觉得,若非三娘子多事,杨家也不会遭受这次风波,到时候棺盖一落,谁又知晓埋的是个活人?”

贺檀目光一沉。

二老太太忍不住腿脚发软,被那贺巡检一盯,怎么好像自家已经做了那种事,正在遭受审讯?

她从心底里盼着贺巡检不要被那女子带歪了,真的再给杨家添个罪名。

贺檀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巡检衙门本就在严查掠卖人口之事……”

说到这里,贺檀心中一亮,他刚刚走马上任,正缺这样一个机会立威,眼前这小娘子倒是误打误撞,合了他的心意。

贺檀继续道:“我们也早就获知一些城内外掠卖人的消息。所以即便杨家刻意隐瞒,待我们抓住掠卖人,严加审讯,就会知晓还有这样一桩。到底是贩卖尸身,还是害人充尸,开棺查验,就能真相大白。”

“到那时,杨家的罪名就不是试图隐瞒真相,而是害人性命。”

贺檀再次看向二老太太:“莫要欺瞒本官、藐视法度,试图用银钱收买朝廷命官,若不听劝告,不妨在本官面前试一试,看看这大梁的官员是否都能遂了你的心意。”

贺檀目光幽深,他这话是说给那些人听的。

谢玉琰道:“这么说,是三娘子救了杨家,而非害了杨家?”

贺檀道:“自然。”

深吸一口气,谢玉琰看向周围:“贺大人的话,诸位可听清了?敢问各位街坊,杨六哥舍身报国,三娘子救人性命,这母子是否忠义?还请四邻为他们正名。”


谢太后十三岁就杀过人,大梁兵败之后,她手下的冤魂更不计其数,野兽食人就已经够血腥,谢太后却见过人“食”人的情形,她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假装凶恶的人吓到?

气势此消彼长,争夺说话的权柄不过就在一瞬间,只要处于下风,就算一个比她高大的人,也照样能被她一把推开。

掌控了局面和话语权,所有人的目光就只能落在她身上。

“夏、秋两税都交完了,开荒不成,只能与人做苦工,豁出性命辛劳一年,却只得些碎石炭,你们也忍了下来,只因手中有良种,外面有世代耕种的田地。”

“这是你们的家乡,你们会在这里伤人?伤了人之后,是进大牢还是外逃?天寒地冻,走不出一日,就要冻死路边。”

石勇的脸色更是难看。“都是勤恳守法的百姓,还想与人逞狠斗凶?”

谢玉琰环视众人:“还是你们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要以命相搏?”

不等石勇说话,谢玉琰接着道:“没人买碎石炭的时候,尚能忍耐,为何有人上门送银钱,却生出许多敌意?”

“如果我是你,就好好想想这些。”

“到底是我咄咄逼人,还是有人从中挑唆?”

石勇下意识地向村民中看去,目光落在一个黑瘦矮小的身影上,那人缩了缩脖子,面上一抹惊惧没来得及遮掩干净。

如同一记惊雷在石勇头上炸开。

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挺了过去,怎么偏偏在一切有起色的时候,反而与上门的买主生出防备和敌意?

杨家没拿走碎石炭,甚至没与他们立文书,就送来了银钱。

谢娘子也没有仗势欺人,此前来的管事就说过,他们要村中所有的碎石炭,他们私底下有所隐瞒,谢娘子发现问题之后,开口质疑,难道有错?

石勇摇了摇头,他也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闹到这一步?

谢玉琰道:“骗你们的人,是夺走荒田的人,是那些雇你们挖石炭的商贾,而不是我。”

目光灼热,咄咄逼人,石勇又向后退了一步,眼睛中闪烁出几分羞惭。

谢玉琰接着道:“我有言在前,要将你们村中所有的碎石炭都买走,你们可以不卖,但不该又想赚银钱,又想有所保留。”

“拿更多银钱之前,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护得住?财帛这些东西,人人都想要,但你也得看清楚,那是真正的银钱,还是灾祸?”

听到“灾祸”两个字,村中人都齐齐色变。

谢玉琰神情重新变得淡然:“碎石炭你们是卖还是不卖?”

最后一句,也是三河村今年冬日最后一个机会。

石勇知道只要他说“不卖”,这位谢娘子立即就会带人离开,从此之后不会再来三河村。

石勇低下了头,闷声说了一句:“卖。”

谢玉琰却没有应声,而是抬眼看向他。

石勇觉得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看穿,他看了看村子,带头向前走去。走到村南的一处院子,石勇一把推开了院门,生怕谢娘子生疑似的,他指向屋子:“我们在这里发现了石炭,向下挖了挖,应该有不少……”

石勇喉头滚动:“我是怕又被骗了,留下一些算是退路。也是起了贪心,想着碎石炭卖好了,价钱就会更高,我们到时再卖剩余的,还能多赚些银钱。”

谢玉琰径直走进屋中,看到了地上被挖出的坑洞。坑并不大,只能容一人进出,深也不过五尺,周围土地发黑,显然为了好挖掘,事先烧过地面。

于妈妈上前仔细查看:“应该是这两日挖的。”

谢玉琰看向石勇:“就这一处?”

石勇道:“就这个,这是才发现的,我们挖了一整夜,就弄成这个样子。”

“是谁发现的?”

听得谢玉琰这话,人群中的矮小汉子向后退去,却刚走了两步,就被石勇上前一把扯住。

谢玉琰并不意外,也不向那汉子问话,而是道:“找个大些的地方,村中各户出一人,我们一同说说这笔买卖。”

……

一刻钟的功夫,村民们凑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凳子。

谢玉琰坐在长条凳上,石勇只让村中年长的人跟着一同坐下,其余人都站立在一旁。

那黑瘦矮小的汉子则被众人围在中间。汉子额上满是汗水,脸上露出几分惊恐的神情,他紧紧攥着手,不敢抬头去看那位谢娘子,嘴唇蠕动着,思量着会被问起什么,他要怎么回应。

汗从两鬓滴落,他感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瞧。

石勇看向于妈妈:“昨天管事刚走,赵山就与我说,他挖耗子窝的时候,挖出了石炭。”

谢玉琰道:“如果我不来与你们做这笔买卖,那屋子里还能不能挖出石炭?”

石勇转头去看赵山。

赵山捏紧了手。

谢玉琰很快给了他答案:“能,不过要等到冬日过去之后,在春夏的时候最好。”

赵山听到这话,不禁打了个冷颤,豁然抬起头来,眼睛中的恐惧更深了些。

谢娘子都知晓了,她定是查到了那商贾,那商贾将他供述了出去。

赵山的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石勇咬紧牙,恨不得立即将赵山按住问个清楚,但他们都知晓,现在这里主事的是谢娘子,他们都要听谢娘子的。

谢玉琰道:“那会儿你们刚刚耕种完田地,朝廷眼看就要收夏税,手中没有银钱,刚好挖石炭来卖。”

石勇听到这里,不觉得哪里不对,在村中发现了石炭,他们定会去挖,而且这次要多挖些,悄悄去卖,免得再被人夺走了田地。

谢玉琰接着道:“挖的深些,就能挖出大块石炭,那种石炭才是商贾最愿意要的。”

石勇点头,跟着商贾挖了一年多的石炭,什么样的石炭最好卖,怎么挖更容易,他都牢记于心。

谢玉琰淡淡地道:“那你们知不知道,矿坑挖深了会冒出毒烟?处置不当就会炸开?”

石勇愣在那里,村中的汉子也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茫然的神情。

“矿坑炸开,周围的房屋都要倒塌。”

“就算遇不到毒烟,矿坑不稳固、遇到雨季、挖到地下水,任何一样,都能将你们置于死地。”

“即便你们再三小心,也会有人故意让这样的事发生。”

谢玉琰道:“出了这样的事,就算有人能侥幸逃生,朝廷有法度,不允许私自采矿,活下来的人一样要入大狱,三河村的壮劳力都没了,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能维持多久?”

“等到整个村子都不复存在,就会有人趁机侵吞村中土地和田亩。”

村民们即便其中有些地方没听明白,但谢玉琰说到最后,他们脸上也露出惊恐的神情。

人在真正害怕的时候,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屋子里一片静寂。

谢娘子说的是真的,那些商贾能做出这样的事。

即便朝廷去查,也是因为他们私自挖矿,才会落得这般田地。

没有人会可怜他们,为他们伸冤。

相反的,那些得到他们田地的人,却没有任何错处。

这就是为何谢娘子说,银钱也是灾祸……

谢玉琰接着道:“我买碎石炭,是要用来做藕炭,外面传言都说碎石炭有毒,我们卖之前也该好好试一试,碎石炭到底有没有毒性。”

石勇不知晓谢娘子为何突然提及藕炭,但是谢娘子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明白了。

谢玉琰道:“谁愿意来试?”

短暂的迷茫后,屋子里一双双眼睛纷纷投向了赵山。


从衙门贴布告开始,大名府的大街小巷都忙碌起来。

好像突然之间,许多空置的屋子,都改成了商铺。

事实上,商贾们早就探得了消息,提前在几个大坊中都购买、赁了屋子,谢家也是如此,他们将自家的米铺、瓷器铺都开了过去,给年节预备用的货物一并摆上,琳琅满目的货物,竟比自家的老铺子的还全些。

将好地界儿占全了,凭着他们对大名府的熟知,再加上自家的招牌,外人的生意很难挤进大名府。

谢氏还在家中开了几次宴席,来往都是有头有脸的商贾,他们看着舆图,商议如何铺货、布局,总之但凡繁华的地方,绝不能落入旁人之手,换句话说,将城内买卖做成什么样,都是他们说了算。

到了坊市打开的前一日,谢崇峻特意带着管事将大名府转了个遍,看着自家新开店铺上落了匾额,左右相邻也是熟悉的字号,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算朝廷有新政颁发,也不能一手操办下面的事,他们应对好了,还能从中获利。大名府繁荣本就是好事,这里就是他们的天下,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逆着朝廷,只是防备巡检衙门罢了。

突然设立的巡检衙门,看似不起眼,其实是马前卒,为的是整肃大名府坊市。真的让他们获得太多权柄,日后就别想在私底下动什么手脚。

正准备回谢家,谢崇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立即皱眉吩咐:“去谢氏的铺子看一看。”

之前在巡检衙门,谢崇峻被谢玉琰激怒,原本的计策也被打乱,到现在他也没能得见贺檀,为此回到家中还被父亲责骂。幸好他有意压着,当日谢玉琰说的那些话才没传出去,否则谢家就算不颜面扫地,他也在族中抬不起头。

堂堂一个族长,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妇人,这是什么道理?

回到族中,他立即将所有与谢玉琰有关的东西一并抹除,大名府谢氏从没与那女子有过半点关系。

“老爷,就是这里了。”

马车停下,管事在外面禀告。

谢崇峻掀开了帘子,向外张望,却没有瞧到想看的东西。

“在哪儿?”谢崇峻再次询问。

盯着杨家的眼线带回消息,谢玉琰向牙行赁了屋子做铺面,他心底还有些担忧,真怕那妇人真的有本事,一直让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管事回报几次,都说没见杨家搬运什么货物进去,他也就没再深究,对他们来说,开新铺子,在新坊市中布局更为重要。

杨氏一族那些本事都在谢崇峻心中,那女子无非就是依托杨家做些事罢了。

杨氏自家有商队不假,但现在是冬日,他们又因为贩运私货被查,商队也就废置了。

除了商队,杨氏手中仅有几间杂货铺子,卖杂货能赚多少银钱?

杨明山另辟蹊径贩些私货,才算勉强与城中几个大商贾搭上关系,允许杨氏带来的货物送入城内各家商铺中。毕竟哪家都有个货物短缺的时候,用谁的不是用?

现在不一样了,谢崇峻知会下去,从今往后大名府的商贾不会再从杨家购置货物。

杨氏族中少了银钱,哪有不闹的道理?那女子就会成为罪魁祸首,族人也容不得她。

想要靠着杨氏立足,也得看谢家答不答应!

“老爷,就是那间小屋子。”管事的声音打断了谢崇峻的思量。

谢崇峻皱眉顺着管事手指的方向瞧着,目光所及之处……就在坊市一头,一间不起眼的小房屋。

也没有挂匾额,进出的人穿着粗布打补丁的衣裳,低着头不知忙碌些什么。

这哪里是铺子?

如果不说,还以为只是寻常的住处,还是那种下等户所在。

“你确定?”谢崇峻见识过谢氏的厉害,心中起了疑惑。

管事道:“我们守了许久,肯定没错,那谢……妇人还来了几次,带来工匠砌炉台,看样子是要做些吃食。”

不是他不仔细打听,在那屋子里做活儿的人不多,有个管事的,就是个农妇,不太会说话,问她什么,她就是摇头,再不说:“过几日开张,你们就都知道了。”总之就是嘴严的很。

管事道:“最可能的就是在这里卖石炭。”这还是他让人假扮坊民打探出来的,至于卖热水就是个由头罢了,热水能卖几个钱?

听到这话,谢崇峻失去了兴致,放下帘子吩咐:“回家吧!”

这么个小屋子,开上十个、八个往来的银钱也有限,对他们着实算不上什么威胁,他甚至怀疑,谢氏这样做就是要故意牵扯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在新铺面上分心。

“还用盯着吗?”管事问谢崇峻。

谢崇峻摇头:“明日开张还有许多事要忙,这边暂时不用再安插人手。”这么个小地方,用不了几日就得关门。

为了稳妥起见,谢崇峻道:“给闲汉些银钱,让他们来回报个信儿。”

杨氏这铺子不管卖什么,城内与他们交好的商贾都不会去买,否则就是与谢家作对,这一点他们都清楚,用不着他特意去叮嘱。

管事道:“老爷就放心吧,我定将这事办好。”

……

谢玉琰的水铺里。

郑氏打量整个屋子,角落里堆放了一些藕炭,水桶等物都整齐地放在另一头,灶台烧了几晚,已经彻底好用了。

两口新打的大锅,被她刷的透亮。

能想到的东西,他们都安排好了,可想到明日开张,郑氏就心慌的不得了。

外面有不少新开的铺面,那些铺子的伙计站在街面上吆喝,她没去凑热闹,光听着都知晓他们卖些什么,每日都有不少人过去围看。

谢氏布行的铺子离这里不远,她听到不少人谈论,等到新铺子开张就去抢买新样式的布帛。

相比他们……就冷冷清清。

除了她找了村中女眷来忙碌,再就是三河村的人将做好的藕炭送过来,来打听他们卖什么物什的人,加起来不过七八个。

谢娘子还让杨氏族中郎妇前来帮忙,安排的这么好,万一没有人来买热水,郑氏都觉得对不住谢娘子。

这就是为何,谢娘子给了她工钱,她却都不敢动,真的卖不出去东西,她得将那些还给谢娘子才是。

“今晚我不走了,就住在铺子中。”郑氏看向几个同村妇人。

妇人们互相看看纷纷道:“那我们也留下,人手多了,好办事,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将水烧好了。”

其实她们也提前在周围坊中走动了,告诉大家他们铺子卖热水,家中有需要的尽管来买,她能看出有人动心,但到底会不会来……谁也不知晓。

藕炭倒是卖出去一些,只不过大家用着依旧不放心。

郑氏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就按娘子吩咐的做好,开始没人登门也没事,娘子说了,我们可以慢慢来。”

妇人们纷纷点头。

郑氏继续在铺子里走动,等到天黑下来,她才又叹口气。

明日开张,她还以为谢娘子能来呢……

谢娘子就这般放心?

……

杨家。

谢玉琰也在听杨钦说那些新开铺子的事。

杨钦道:“咱们要不要也买点炮竹?要不然我与师兄们过去敲锣也行。”

“炮竹就不用了,”谢玉琰道,“我们又不是什么大店,不需要那些东西,敲锣也不用明日去。”

杨钦眨了眨眼睛:“那要何时?”

“三日后吧,”谢玉琰道,“可能还会更晚些。”

杨钦张嘴还要说什么。

谢玉琰先道:“这桩事用不着你们,你们好好读书。”


杨钦正想要站起身悄悄溜出去看看情形,却被谢玉琰一把拉住。

杨钦没有发出声音,现在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会被外面的人听到。

等到杨钦再次坐好,谢玉琰将杯子里的水倒在桌上,一边说一边写字给杨钦看。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隐约记得坐着车马路上颠簸,应该是走了许久……中间停了几次,我还听到有人说话。”

说到这里谢玉琰特意顿了顿:“应该是车被拦下了,有人给了银钱之后,才重新往前走。”

“我刚刚没提……是因为脑子里乱成一团,如今郎中施了针,这些事就愈发清晰了。”

杨钦盯着桌子上的字迹看了半晌,在谢玉琰示意下,一字字地复述出来:“我看贺巡检是个好官,一会儿……娘子与巡检说说?让官爷去找那些人。”

谢玉琰沉默了半晌,才又叹了口气:“可是我没瞧见那些人,不管是掠卖人,还是接应他的。”

说完这话,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但我记得他的声音,若是他站在我面前说话,我定能听得出来……也许歇一歇我还能想起更多。”

窗外的兵卒听着这些话,特别是“我记得他的声音”,脸色登时一变,想要继续听下去,却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杨钦看着那影子消失,小声道:“走了。”

谢玉琰点头。

张氏不太明白,谢玉琰为何要说那些话,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那番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你……你真的想起来了?”张氏还是期望谢玉琰能想起些过往。

谢玉琰道:“假的。”

说完谢玉琰看向杨钦:“你去寻陈军将,告诉他有人在窗口偷听。若是陈军将知晓此事,便不要将我那些话当真,我那些话都是假的,若是有人故意探听消息,还请他明察。”

谢玉琰做的事,杨钦也不能全都领会,只知道她是在对付那些坏人,于是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张氏还是忍不住问:“为何要骗那人?这是衙署,能进来的都是衙门的人,他……”

谢玉琰撩开袖子,露出手腕上青紫的绑痕,密密匝匝,新痕摞着旧痕,手臂上还有磕碰的伤,也是一样,新旧不一。

“那些人绑着我走了很远的路,沿途如何通过各个关卡?就算是运尸身入城,也免不了被查验。”

张氏总算听明白了,她紧张地向外看看:“你是说,那些掠卖人与官老爷们勾结?”

谢玉琰道:“到底是不是,那就要巡检衙门去查了。”

她不能与张氏说,至平年间最大的风波就要来了,这也是贺檀此行来大名府的目的,要抓那些与商贾勾结的武将和官员。

就算没有她通风报信,贺檀也能查清,只不过现在的时机太好,她随手推一把,说不得也能早些查清她这具身体原主的遭遇。

……

衙署二堂。

贺檀将稳婆查验的结果递给王鹤春。

那女子的遭遇都在这张文书上,被绑了好些日子,颠簸了许多地方。

贺檀道:“没有人接应,他们无法将人送入城,这哪里是查到了一个掠卖人,是查到一条畅通无阻的富贵路,只可惜那女子知晓的太少,恐怕弄不出多大声响。”

王鹤春抬起眼睛:“兄长想要探探他们的底细也不难。与那女子说一声,我们借她的名头放出些消息,让他们慌一慌,命人盯住城门守军、厢军、衙署,很快就会有结果。”

贺檀面容肃然:“原本以为那些人只是借商贾之手运些米粮、布帛贩卖,没想到连掠卖人这种事他们也敢沾手。”

王鹤春没说话,心中只是盘算,如何能用这桩案子,将大名府挖出一条缝隙。

“巡检大人,王……,两位大人,”陈举匆忙进门,脸上有惊有喜,“刚刚杨家那孩子来寻我,他们发现被人偷听谈话。”

贺檀看着陈举:“可将人抓到了?”

“还没有,”陈举道,“已经让人跟上了……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

“他们将那偷听的兵卒骗了。”

陈举将杨钦告诉他的话说了一遍:“我让人查了,有个当值的兵卒才离开衙署不久,看样子是出去报信了,我派出去人去找他下落,一定能将他们抓个正着。”

贺檀欣喜地看向王鹤春:“你刚刚盘算的事,有人做成了,看来你我气运当真不错。”

王鹤春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檀接着道:“只是,焦大那边万一什么都查不出,少了源头,想要弄清那女郎身份,只怕要费一番周折,那女郎并非谢家女,也不知来由,不知日后如何安置。”

王鹤春接口:“兄长不如问问她做何打算。”

贺檀倒了一杯茶递给王鹤春:“你有主意?”

茶香扑鼻,刚好解了栗子的甜腻。

王鹤春却没有喝那杯茶,而是又剥了一颗栗子送入嘴中,甜糯的味道让他舒服地眯起眼睛:“我瞧着,是她有了主意。”

一个能在那种情形下,设法自救,又想出主意引人上当,设法查清自己案子的人,自然也能审时度势,为自己将来选个好去处。

……

天色将暗的时候,杨钦带回了消息。

“那些寻焦大的人回来了,”杨钦道,“听说找到了人。”

谢玉琰道:“你看到了?”

杨钦摇头:“没有,就是觉得奇怪,找到了人,不是应该押入大牢审讯吗?就像……那牙婆一样。”

没等杨钦猜下去,外面就响起了陈举的声音。

张氏急忙去开门。

陈举将对待这一家人,比在杨家时还和善,在他心里这一家人委实是他的福星,他从到了大名府,管辖一厢之事,表面上那些人对他十分恭敬,其实都在冷眼旁观,盼着他们这些战场下来的丘八,在这里丢脸面。

吩咐下去的事,能不做就不做,他去找麻烦,一个个偏都找好了借口,客客气气等他发脾气。

他只要动了手,很快巡检就会被弹劾。

为了大事,他只好隐忍,做梦都想找到机会,将那些杀胚好好整治一番。

然后就遇到了这桩案子。

他能感觉到原来衙署里的那些人,全都变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这家人又给了他一个理由,让他去抓人。

这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现在他恨不得早些破了这桩案子,还那小娘子一个公道。

可惜事与愿违。

陈举心底叹口气,低声与张氏道:“焦大是找到了,不过人已经死了,在他家中寻到了尸身,虽然已经死了几日,因为是冬天,尸身还没烂,尚能辨清面容。”

用这案子,能抓到几人下狱,只是小娘子的身份一时半刻难弄清楚。

陈举道:“还要好生安抚那小娘子,我们还会继续追查,让小娘子安心。”

张氏攥紧了帕子,抿了抿嘴唇才道:“十娘……就是那孩子说,要留在我家中,既然嫁与了六哥儿,就是六哥儿的媳妇。”

“可我怕杨家不肯答应,正不知如何是好。”

陈举没想到那小娘子如此大义,听到杨家不答应,陈举立即瞪圆了眼睛:“他们还敢如此?那不难,我这就与两位大人说,请他们出面为你们作保,成全你们这桩婚事。”

“日后谁敢说小娘子不是杨家媳妇,你就来找我,我来与他们说道。”


永安坊,杨家。

“大娘子呢?”

杨明经一路问下去,最终在三房找到了在那里做事的杨氏。

杨氏道:“大娘子出门时,没与我们提及。”

是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

杨明经以族长的威势压下来,那杨氏也只是低下了头,并没有别的言语。

杨明经正想要再问下去,却被门房禀告:“刘讼师到了。”

谢玉琰要将刘讼师请到永安坊,杨明经明着不能阻拦,只有暗中知会杜家,让杜家放出些风声,只要没有人敢登门,这桩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想到杜家那些人看他的目光,杨明经就脊背发寒,在他们心里可能已将他挫骨扬灰。鉴于此……他更加不想谢玉琰继续在永安坊掀起风波,他怕自己的骨头不够硬,承受不住。

却没想到,李阿嬷和徐氏聚集了一群人,守在永安坊门口,等到杨钦将刘讼师请到,她们就拥了上去。

接下来的事差点让杨明经的眼珠掉下来,杨钦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孩童,每人拿着一面铜锣,走街串巷的敲打、吆喝。

“有冤屈的、受过欺压的,都去杨坊副使家中写文薄。”

面对这些孩子,各家各户自然不用害怕,纷纷打开门询问。

“谁都能去?”

“能,”杨钦道,“不然我们能来喊叫?”

“我们不识字……怎么写文薄?”

杨钦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孩童:“我和师兄弟们都在童先生那里进学,我们帮你们写。”

没说要告去衙署,也没说写状纸,只要将人带去杨家就好。

这是嫂嫂嘱咐他的事。

杨钦还按嫂嫂说的,这桩事禀告了童先生,童先生对他们很是赞许,果然答应让师兄弟也来帮忙。

人越聚越多,坊中每家每户几乎都来了人。

有冤屈的写文薄,没冤屈的还不能看热闹了?

等这群人出现在杨家的时候,就算杨明经提前有了准备,依旧吓出了一身冷汗。

永安坊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

刘致也愣在那里,来杨家之前,他那铺子冷冷清清,统共没几个人登门。在这里见了谢娘子就全都变了。

“刘讼师,”李阿嬷道,“咱们进去吧,大家都有许多事要问呢。”

刘致这才回过神,被人簇拥着前行,直到坐在椅子上,这才又抬眼看去,目光所及处,都是人影。

“都有冤屈?”杨明经深吸一口气叫来杨钦询问。

“还不知晓,不过至少一半人有事要问刘讼师,”杨钦皱起眉头,“不将人凑在一起都不知晓,那些人都做了多少坏事。”

杨明经眼皮直跳,这里面有没有状告杨家的?

杨明经道:“这么多人进门,只怕应付不过来,不如先请一些人回去。”

仿佛早就猜到杨明经会这样说,杨钦想都没想:“嫂嫂吩咐过了,只要灶房煮些热水来待客。”

“其余的,我和师兄们都能做。”

“嫂嫂还说了……”

杨明经紧盯着杨钦。

杨钦道:“越是冤屈,越要人尽皆知,来了这么多人,大家都会将听到的传出去。”

杨明经的面色愈发难看。

杨钦道:“我们写完的文薄,还要抄一份给二伯,二伯是坊副使,坊中的事都该知晓。”

一滴汗从杨明经额头上滑落。

“老爷,老爷,”管事急匆匆地跑过来,“好事,好事啊!衙署那边知会了,让咱们将二老太太接回家。”

衙署在这时候放人,就好像是对他做事的回报。

这个调调杨明经熟悉,他的坊副使就是这么来的。

他们这是不让他活了。

……

杨二老太太年纪大了,知晓的事不多,又是女眷,衙署格外开恩,放她归家,不过不能踏出杨氏祖宅一步。

她死里逃生般,见到杨明经又哭又闹,让杨明经想个法子,立即去救他爹和弟弟、侄儿。

那大牢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关着的都好像是恶鬼,整日不停地哀叫。

审讯人的狱卒更是凶狠,女眷还好些,见到男子二话不说先抽一顿鞭子。

“你四弟已经挨了打,我瞧见了。”

“还有骥哥儿,见到我想说话,先被踹了一脚,我想许给他们些银子,等出去之后便拿给他们。那些人却像要吃人似的,说我们行贿……”

“杜太爷家的老二被打的满身是血……”

后来怎么样了,二老太太不清楚,衙署也没让她看到,可是那惨叫声就没停下来过。她吃不下、睡不着,一会儿担心儿子、孙儿,一会儿担心老太爷,听到脚步声又怕自己也被抓去拷打。

“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

二老太太哭了一路,总算踏进了家门,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哪里不对。

祖宅一片嘈杂,三五成群的人来来往往。

那些面孔,她瞧着熟悉又陌生。

“那些人在做什么?”二老太太开口询问。

杨明经道:“都是永安坊的坊民。”

二老太太有些惊疑:“他们为何来我们家中?”

杨明经知晓瞒不过,低声将讼师的事说了。

二老太太眼前一阵发黑,半晌才缓过一口气:“让她走,将她撵出杨氏。”

“她在杨家一日,杨家就不会好过。”

“别看她攀上了贺巡检……也得罪了许多人……谢家就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母亲不要说了。”杨明经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坊民,很是忌惮。

“怕他们作甚?”二老太太仍旧不肯服输,“都是些穷酸,便是维护了他们又能有什么用处?”

也许从前杨明经会这样想,可现在他觉得,他斗不过谢玉琰,至少现在不行。

既然如此,就不能再生事端。

不能让母亲再喊叫下去,杨明经压低声音道:“若是我将他们撵走,娘可能又要被带回去……”

二老太太浑身一凛:“这与他们……难不成你为他们办事,才能……”

杨明经张开嘴想要解释,连他母亲都这样想,外面人怎会相信,他与这些都无关?可是最终他还是没发出声音,误会也好,母亲也不敢再逼迫他。

二老太太果然不敢再有什么言语,只是满脸厌弃喃喃低语:“早晚……会有人与她算账……”

……

谢玉琰回到杨家之后,用了饭食,又歇了一会儿,重要的事都已安排妥当,这几日只需将铺子都租好,砌好藕炭专用的炉灶,再将铁匠铺打的大锅拿回来就等着开门迎客。

张氏还在交待杨钦:“每日都去铁匠铺子看看,若是做藕炭的器具打好了,就送去三河村。”

杨钦两腮鼓鼓,将嘴里的饼子吞下去,才说话:“娘和嫂嫂放心,定不能耽搁了。”

可能今日太过忙碌,杨钦吃过饭不久他就觉得腹中饥饿,央求母亲又热了些饼子给他,饼子热好,杨钦忍不住偷吃了一块,剩下的要拿去和师兄们一同分吃。

“仔细写好,”谢玉琰道,“文薄还有一份是给童先生的。”

杨钦点头,不过他还有些不明白:“那些文薄……先生若是想看翻一翻也就罢了,为何嫂嫂还要我们特意带一份给先生?”

他觉得一心研究学问的先生,不会对这些有兴趣。

“先生喜欢话本,或许也喜欢看这些,毕竟这些都是真的。”

杨钦瞪大了眼睛,先生喜欢话本?是谁告诉嫂嫂的?

谢玉琰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刘讼师说,想要在铺子中卖‘小报’,在上面写些街市剽闻以及官府审结的案情,只是他有许多事不清楚,或许童先生能有见解,过阵子,刘讼师还要去拜会先生请教此事。”

东院里,被人群层层围住的刘致只觉得鼻子一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杨明经眼睛跟着一震,面前的谢玉琰神情自然,仿佛刚刚说的那句话,再寻常不过。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张氏担忧地掀开内室的帘子向外看去。谢玉琰坐在椅子上,杨明经却反而呆立在一旁。

按理说杨明经才是长辈,谢玉琰不该如此失礼,可……眼下这种情形,看起来竟没有半点违和感。

半晌,杨明经才回过神,声音低沉:“谁教你这样说的?你又怎么知晓?”

谢玉琰道:“贺巡检为何来大名府,二伯不是很清楚吗?”

杨明经是有所猜测,只不过……

“只不过二伯一直没有下决定,该选哪一边。”

杨明经吞咽一口,贺檀调任大名府的文书刚至,就有消息传来,贺檀此次为了查问武将经商之事。

朝廷也不是未曾派过官员过问,可最终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贺檀是厉害,却也不一定能撼动整个大名府。

再说,贺氏族中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也没能打听出来,贺檀是真的想要查明,还是做做样子?

没弄清楚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一来以杨家的地位,知晓的本就不多,二来杨家的屁股也不干净,弄不好就会成为替罪羊。

谢玉琰接着道:“有了今日之事,二伯就不用选了。”

杨明经怒火中烧,所以谢氏叫讼师来,根本不是为了告谢家,而是在算计他。

谢玉琰好似没有注意到杨明经积压起来的怒气,又或者说,她一点都没将这愤怒放在眼里。

“二伯今年多大?”谢玉琰道,“不到四十的年纪,若是能八十多岁寿终正寝,还有一多半的日子要过。”

“不算从婴孩儿到成人的十几年,其实二伯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如果在这时候走错路,那就是等于断送了一辈子的前程,是不是有些可惜?”

杨明经的怒火,在这一刻忽然熄灭了一些,下意识地思量谢玉琰说的这些话。

“杨家这样的商贾,想要出人头地,委实不易,”谢玉琰道,“放在前朝,二伯岂敢肖想将来成为坊正?也就是本朝对商贾少了打压,才能有这般机会。”

谢玉琰特意停顿了一下,话音跟着一转:“但商贾入仕也得立功才行。”

杨明经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面前这个谢玉琰,根本不是什么谢氏,这番话不可能是她能说得出来的。

是有人借了谢氏的口,在与他说话。

这个人能是谁?只有贺檀。

谢玉琰道:“二伯觉得这些都无所谓,可以杀了我,再去找谢家,只不过一定要瞒住贺巡检,否则别说二伯,整个杨氏都要面临灭顶之灾。”

杨明经咬了咬牙,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玉琰道:“在杨家时,二伯庇护我。将来寻到我的家人,二伯要帮我离开杨氏。从那以后整个杨氏不能谈论我,即便日后再次相见,也装作陌路。”

杨明经脑子中豁然清明,他明白了,高门大户家的女子,格外看重名声,谢玉琰想要顺利回家,就得彻底摆脱这段经历,只要杨氏配合,到时候谢玉琰的娘家只需对外说,家中女儿在乡下养病,谁又能知晓谢玉琰曾被掠卖到了大名府,还嫁了人?

这就是谢玉琰的目的。

杨明经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他好像别无选择。

“你最好不要再闹出什么事端,否则杨氏也护不得你。”

丢下一句话,杨明经就转身离开,他得仔细想想谢玉琰那些话。

等到杨明经走了,张氏才走出来。

谢玉琰之前吩咐过张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露面。张氏在内室里看的心惊肉跳,也明白了谢玉琰的意思,她就算在场,也什么都做不了。

张氏道:“杨明经真的能得了坊副使?”

谢玉琰点头,以那人的聪明,怎么能不利用这个好机会?

张氏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出口:“将来你离开杨家,我也不会对外乱说,你放心……”

张氏说到这里,看着谢玉琰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我那都是骗杨明经的,就跟何氏一样,总得给他们个理由,让他们安心做事。”

谢玉琰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杨钦的声音:“娘,嫂嫂,我回来了。”

杨钦背着竹篓,欢欢喜喜跑回家,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药取出来,看到没有一丝损伤,这才松了口气。

“一会儿我就去煎来给嫂嫂吃。”

说完,他又取出书册、笔和一些纸笺。

“这是童先生给的。”

张氏不禁惊诧,他们还未正式拜师,也没送束脩过去,先生却先给了这些。

谢玉琰道:“你可知先生名讳?”

杨钦点头:“先生叫童忱,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委实厉害得紧。”

童忱,童子虚?谢玉琰虽不认识这个人,却看过他写的书册,尤其是他写的那些见闻,字里行间,总能找到一个人的影子。

后来许多人撰写那人过往,都会在童子虚的文章中寻找蛛丝马迹。

便是王淮得了童子虚的书册,也会拿来与她一同看,然后谈论那个人。谢玉琰忽然很想念吃着点心,翻看童子虚书册的闲暇日子。

谢玉琰拿起杨钦带回的《神童诗》,随意的翻动,好像比她前世看的还少了几首。

“先生让我回来看这诗册,从前娘就教过我,”杨钦道,“不过王主簿却说,不让我在先生面前提及《神童诗》。”

谢玉琰有些意外,童子虚不是写过,那人私底下,最喜欢别人唱诵他幼时诗作,提及被人唤做“神童”的过往。

难不成还能有假?又或者他觉得,这诗册印的委实简陋?

谢玉琰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在这桩事上她倒可以帮一帮童先生,她躲在道观那些日子,看了不少闲书,童子虚的许多文章都有残缺,也算是一大遗憾。

“童先生收了不少弟子,”杨钦道,“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身上穿的衣衫与我差不多。”

由此可见童先生的人品。

能拜在童先生门下,杨钦心中十分欢喜。

说完这些,杨钦又提及谢七爷:“都被嫂嫂猜中了,谢家真的有人来向我打听消息,我就将嫂嫂教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

谢玉琰点点头。

杨钦不禁询问:“接下来,谢家那边该怎么办?”

谢玉琰道:“那位谢七爷很快会再登门。”

杨钦眨了眨眼睛,好似他离家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晓的事。

“我还打听到了卖石炭的地方,”杨钦欢欢喜喜地说着,“就在城外的三河村,嫂嫂要的干黄土,我也挖回来了。”

杨钦到现在还不知晓,谢玉琰要干黄土要做什么。

谢玉琰道:“将石炭碎拿出来,我教你做藕炭。”

道观的冬日也不好过,别家道观炼丹,师父则带着师兄弟在院子里和泥做藕炭。道观附近的人家,为此经常上山来求买。

谢玉琰将手揣入袖子里,看着杨钦忙碌,很快地上就多了一堆黑黑的泥团。

杨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嫂嫂,你说这些是什么?”

谢玉琰抿了一口手中捧着的热水:“这是我们的第一笔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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