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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

十三朵  著

武侠仙侠连载

想到这一层,玄璟渊忽然间,生出一股怒意。他的娘亲,在摄政王府低小俯首,卑微求全,只为能给他换来一口吃的喝的,护着他在王府后院活下去。他的记忆虽然在慢慢淡忘,但他越长大,越觉得娘亲对他的爱,比山海还要厚重,是他今生再也不可得的美好。为什么天底下的人,不能像娘亲一样,纯和善良?为什么非要搞这些龌龊和肮脏的心思!他眼底的怒意渐渐积蓄,手中的五指缓缓松开,看向云清絮那满是血色的脸,看着她那辨不清的五官,冷声道。“官民有别。”“朕罚的是举子云清川,是科举舞弊的考生。““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顶替他受罚?“此话一出,云清絮只觉胸口的痛意更重。她已知道眼前这少年,是当今天子玄璟渊。她也知道他身份尊贵至极,动一动手指头,便能让她和兄长灰飞烟灭。可刚才他...

主角:云清絮玄翼   更新:2025-04-19 18: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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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云清絮玄翼的武侠仙侠小说《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由网络作家“十三朵 ”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想到这一层,玄璟渊忽然间,生出一股怒意。他的娘亲,在摄政王府低小俯首,卑微求全,只为能给他换来一口吃的喝的,护着他在王府后院活下去。他的记忆虽然在慢慢淡忘,但他越长大,越觉得娘亲对他的爱,比山海还要厚重,是他今生再也不可得的美好。为什么天底下的人,不能像娘亲一样,纯和善良?为什么非要搞这些龌龊和肮脏的心思!他眼底的怒意渐渐积蓄,手中的五指缓缓松开,看向云清絮那满是血色的脸,看着她那辨不清的五官,冷声道。“官民有别。”“朕罚的是举子云清川,是科举舞弊的考生。““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顶替他受罚?“此话一出,云清絮只觉胸口的痛意更重。她已知道眼前这少年,是当今天子玄璟渊。她也知道他身份尊贵至极,动一动手指头,便能让她和兄长灰飞烟灭。可刚才他...

《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精彩片段


想到这一层,玄璟渊忽然间,生出一股怒意。

他的娘亲,在摄政王府低小俯首,卑微求全,只为能给他换来一口吃的喝的,护着他在王府后院活下去。

他的记忆虽然在慢慢淡忘,但他越长大,越觉得娘亲对他的爱,比山海还要厚重,是他今生再也不可得的美好。

为什么天底下的人,不能像娘亲一样,纯和善良?

为什么非要搞这些龌龊和肮脏的心思!

他眼底的怒意渐渐积蓄,手中的五指缓缓松开,看向云清絮那满是血色的脸,看着她那辨不清的五官,冷声道。

“官民有别。”

“朕罚的是举子云清川,是科举舞弊的考生。“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顶替他受罚?“

此话一出,云清絮只觉胸口的痛意更重。

她已知道眼前这少年,是当今天子玄璟渊。

她也知道他身份尊贵至极,动一动手指头,便能让她和兄长灰飞烟灭。

可刚才他开口叫停时,她不知怎得,心里生出奢望来。

好似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这少年会站在她的身边一般。

但此刻,这少年帝王冷漠和讥讽的话,像一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在幻想着什么,她在发什么癫啊!

堂堂帝王之躯,自然更向着他亲封的郡主,怎会向着她这样的无良百姓。

云清絮的眼底,隐含绝望。

玄璟渊深吸一口气,用冰冷的语言让自己的跳乱的心脏,归于平静。

“御前无状,强闯贡院,来人,先将她打二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玄璟渊话落,带着冷意的眸光瞥向一旁的朱成义,“朱大人,朕在贡院门口打板子,不会被文人唾骂吧?”

朱成义急忙摇头,“一介妇人,打便打了。”

内宅女子,依附男人而活的玩物罢了,就是打死也无甚么要事,天下文人没有那么闲,会因为一个女子的事揪着陛下不放。

玄璟渊这才满意,看向云清川,眼底的复杂之色一扫而过。

他既气愤云清川秋闱作弊,又羡慕他有一个不顾安危冲出来救他的妹妹。

“至于你——”

“若你的这位家眷二十大板一声不吭,朕便允了她的求情,直接将你下入大牢,不再打断你的手筋。”

“不过,这不代表朕放过你了,也不代表沁柔郡主说的话不管用。”

“等一切水落石出,你科举舞弊之事有了结果,要么在你流放之前将你的双手斩断,要么在你出狱之前,断了你的左手。”

“可若她忍不了……”

玄璟渊的声音,又冷漠又残忍。

“若她忍不了,今日,你与她,手脚皆断!”

原本准备开口阻拦的林婉如,听到这里,鼻尖吹出一声冷哼。

“陛下,她这般轻慢鄙薄的人,怎么可能忍住不叫?”

“既如此,现在就赶快行刑吧。”

“今日婉如答应您的三局棋,还没有下呢。”

玄璟渊早已无心下棋。

可万众瞩目之下,他又不好直接驳斥了林婉如的意见,便淡然点头。

“来人,行刑。”

……

第一棍子落下时,那肝胆巨裂的痛,让云清絮想起了前世。

有一回,渊儿嘴馋,偷吃了佛堂冷阁里的贡品。

嘴角上残留的点心渣子,被那守佛堂的嬷嬷发现,嬷嬷报给了赵管家。

赵管家压下此事,声称是她偷的点心,命人将她打二十大棍,小惩大戒,往后不许再提。

她愿意为渊儿受刑。

便是打死她,她都愿意。

只要能保住兄长和渊儿,只要他们过的好好的,她怎样都可以。

痛,入骨髓……

一棍子接一棍子砸在后背之上,云清絮死死咬着下唇,任舌尖血水横肆,也绝不泄出半分求饶之声……

痛到恍惚时,云清絮不知怎得,眼前闪过一对双眸。

那是喝了酒的摄政王,一身玄衣躺在书房的竹床之上。

那床,是她午间小憩睡觉的地方。

床上的被子和枕头,皆是她贴身的被褥。

男人狭长的凤眸,带着潋滟的水光,幽幽看着她,里面,装载了无尽爱怜……

……

三百里外。

河北方城。

正穿着布鞋带着草帽,走在田间地垄视察蝗灾的玄翼,不知怎得,心中涌来一抹钻心的痛。

那痛意来的突然又强烈,他脚步猛地顿住,手捂住胸口的位置,眼底泄出冷寒的光。

“王爷!您没事吧!”

赵管家发现了他的异常,急忙担忧道:“您已连着几日没有休息了,只怕身体难熬,要不今日便早些回去吧?”

玄翼压下胸口的痛意,幽冷地眸光扫视着这片被啃食的不像样的农田,沉声道。

“本王无碍。”

接着,眸光眯起,“你猜的不错,此次蝗灾,确实是人为之祸!”

赵管家纵有猜测,此刻听到玄翼笃定的话,仍忍不住心惊。

“这简直闻所未闻!”

“究竟是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农田伸手?”

“圈养蝗虫,为祸庄稼,此时正是丰收之季,百姓们的庄稼被啃食了,连田赋都交不起,好好的丰收之年,最后却变成灾殃之年!”

“简直天理难容!“

“不仅是方城,就连周边的冀州、泸州、豫州也都有了蝗虫泛滥之像……”

“难不成,这都是一波人干的?”

风吹稻浪。

湿,润又带着冷意的风,吹动了玄翼的衣角,他身形修立,挺拔似剑,衣袂翩翩,泄出无尽锋芒。

同样是草帽,带在赵管家头上,像是一个寻常的农夫。

带在他的发上,则像是江湖侠客的蓑帽一般,自有一股孤冷瑟瑟的风度。

薄唇微抿,他眼底寒芒四射。

“天下……清平已久。”

“好日子过惯了,总有些人,想试探本王的底线。”

“风调雨顺的丰收之年,这群人偏偏要弄成灾荒之年,所图不过是想让农夫颗粒无收,无力缴税之时,再高价将农田买走,让这些清白百姓,成为他们的家仆之属。”

“事情如今因蝗灾而爆发,说明暗地里……早已悄悄施行了多年,幕后之人,只怕已积蓄了不少的农田和势力。”

“光积田,缓称王。”

“幕后之人所图谋的可不是这点儿粮食和土地。”

“他们想要的……是天下。”


“怎么是你?”

朱成义掠开人群,不可置信地看着被押着的云清川。

云清川见了熟人,脸上也闪过一抹苦涩的笑来。

“朱大人……”

朱成义跟云清川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性格也有几分了解,知道他为人清正,性格端方,不是那等鸡鸣狗盗之辈。

“先把人放开。”

朱成义眉头紧皱,“他既为秋闱考生,便有举子身份,只要判令没有下来,他便有功名在身,见官不必拜,也不受刑罚加身。”

原本架着云清川的监官闻言,对视一眼,忙松开云清川,不敢再束着他。

云清川双手的手腕已被勒红,衣衫和发冠也有些散乱,他略整了整袖子和衣领,朝朱成义作揖拱手。

“学生谢过朱师,舞弊之事,实乃误会。”

朱成义看着朝这边拥挤过来的人群,眉眼之间,忧色不减,摆了摆手,“是否误会,待会儿审讯之后自有决断。”

“这里人多口杂,有什么事不便在此多言,你随本官来别院吧。”

朱成义正要将云清川带走时,玄璟渊在侍卫的簇拥下,已快步来到众人瞩目处。

十多岁的少年,身量修长,眉眼清润,一身贵气天成。

朱成毅的面色僵住。

初时错愕,而后便是惊恐。

快步走到那少年面前。声音哑然,“陛,陛下……”

接着又赶紧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说,“您怎么出宫了?太后允了吗?好在摄政王离京了,不然看到,又要将您好一顿训斥了。”

提起玄翼,玄璟渊眼底暗了一瞬。

很快,又被一旁的云清川吸引了眼神。

他看着一身青衣的云清川,总觉得对方的面容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可仔细想想,却又无法在记忆中翻出相似的容颜。

“你何方人氏?可曾进过宫?”

云清川看着这少年的模样和姿态,再看朱大人对他的态度便知道,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应是皇亲国戚无疑。

如今自己官事缠身,面对他的询问,拱手之后,如实道:“学生是江南考生,入京月余,不曾有幸进宫。”

没有进过宫吗?

他的口音,玄璟渊听起来也觉得亲切。

正要再细问时,身后,林婉如已追了过来。

林婉如一眼便认出,眼前的男子是云清絮的兄长。

想到跟云氏兄妹之间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不禁冷哼一声。

“原来是你。”

玄璟渊回眸看向林婉如,“沁柔郡主知道他?”

林婉如拉着玄璟渊往后退了两步,看云清川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厌恶,一开口,便给云清川定了罪。

“若是旁人,作弊之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也许只是个误会罢了。”

“可若是他作弊,那就不稀罕了。”

空气中秋雨又气,凉薄的雨丝打在耳边,冷意沁入骨髓。

林婉如手下有林氏商行,本人也经常在京中走动,此时此刻认出她的人不少。

她又有沁柔郡主这一层身份加持,所以原本嘈杂的人群,因为她这话,也渐渐安静下来,静心听她后面的解释。

玄璟渊原本对云清川升起的那点好感,因为林婉如这话,也淡了几分。

他与玄翼极为相似的凤眸挑了挑,看向林婉如时,带着信任与孺慕。

“何出此言?”

一旁的朱大人浸染官场多年,自然能感觉出来待会儿林婉如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正要开口阻止,那边林婉如已脱口而处。

“诸位有所不知。”

“这位云公子,三个月前,还是身无分文沦落破巷的穷书生。”

“可三个月后,摇身一变,不仅在未央街上有了三进三出的宅院,还能在科举之前,来我侯府拜遏参宴,你们知道靠的是什么吗?”

众人皆错愕的看着她。

朱大人想到了宴会那日的情形,想到了宴会之上失态的林三爷,脸色一变,立刻扬声阻拦。

“沁柔郡主!”

他眸光之中,带着警告,“考生都在考场之内等候,这么多家眷也在翘首以盼,你侯府与云举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没必要宣之于众吧!”

看着贡院门口越聚越多的人群,他不禁有些后悔。

刚才不该开口阻拦那两个监官的。

他对云清川颇有几分好感,那日,云清川三幅对子暴露出来的才华,也让他青眼相待。

更重要的是,云清川出身清白,除了跟魏王府世子有些交集外,并未掺和进其他的达官贵族的官宦斗争之中,若此子能中进士,他有心放在自己手下培养,将来好为朝廷再添一位肱骨之臣。

舞弊之事有待商榷,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今日,若这沁柔郡主将云清川的名声给毁了,往后即便翻案做官……只怕也不得民心啊!

他处处为云清川着想,可林婉如却巴着侯府不放的云氏兄妹厌恶至极。

林婉如自诩是一个现代人,做事光明敞亮,最讨厌这些后宅阴私之事,也懒得算计人心。

可遇上云氏兄妹这对恶心的人,她头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今日非要将这兄妹俩的遮羞布给扯开不可!

下巴微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云清川,姣好的侧脸,清润的眸光之中,尽是对人面兽心之徒的嘲讽。

“他妹妹意外救了侯府的小少爷,邀功自傲,不仅多次上我侯府索要财物,甚至还想借此机会,将他妹妹嫁入侯府!”

“若是做个妾室也就罢了,毕竟我侯府也不缺那一张嘴。”

“可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云氏兄妹想要的是正妻之位,竟然想嫁给本郡主的叔父,侯府名正言顺的三爷!”

“这等顺着竿子往上爬的无耻小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如今科举舞弊暂且不论,若真将来做了官,只怕要成了那搜刮民脂民膏的奸臣!”

“你胡说!”

被污蔑作弊、被官差抓捕、被堂而皇之的当街辱骂,云清川都能维持面上的平静之色。

可听到她跟林从鹤一模一样的说辞,看着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张口闭口污蔑他最珍重的亲人,他面上的淡然之色,再也维持不住了。

双眸发红,额上青筋直露,看林婉如的眼神,如看杀父仇人。


便是兄长不提,云清絮也会离玄翼远远的。

次日天晴,她们在城南运河的旁边,寻了一处民居租下来。

往常这样的地方,三两银子一个月便可。

但临近秋闱,水涨船高,房东夫妇俩要五两银子,还是看在云清川进士的身份上。

磨了许久,磨掉半两,兄妹俩也知市价如此,便带着家什搬了进去。

整理好新居后,云清絮看着仅剩的十两银子开始发愁。

这十两银子,连兄长参加秋闱的卷津都不够,更别说维持二人在京中的消费了。

云清川看着她愁眉苦脸紧捂银子的样子,笑着安抚。

“银钱之事你不用愁,我多抄两本书便可。”

他有一手好字,颜章晋骨,在京城这边,抄一本书能赚三两银子。

“那可不行!”

云清絮拢着银子瞪他一眼,“临近秋闱,兄长你的时间宝贵,可别浪费到这种事上!”

“银子的事,你不必操心。”

说着,抱着银子出了屋子。

云清川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打算今夜通宵多抄两本。

……

云清絮上了街。

大安朝清平已久,白日里的京城热闹非凡。

一条运河将京城南域隔开,南边是红楼酒肆、杂耍吃食,北边是书香墨阁,成衣绣坊。

云清絮过了桥,朝北走去,看到一家三层楼高的奢华绣坊外,挂了一张牌子,十几个妇人围着那牌子,指指点点。

“双面绣这等手艺,是苏杭那边的家传秘技吧,这怎么可能招得到?”

“你看人家上面说了,只要略懂即可,有主绣的师傅。”

“一天十两银子……嘶好阔气啊,不愧是芳华阁开出来的条件!”

芳华阁是京内最大的成衣铺子,衣料样式繁杂,工艺精湛,同样的,价钱也最贵。

云清絮撇开人群,走到最前,看着那招工启示四个字,心动不已。

一天十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三百两。

有了这笔银子,短期内,她和兄长不必再为生活烦忧了。

而且……双面绣法,她前世在王府时,曾得过一块帕子,仔细钻研过那阵脚,也绣出过几幅样品。

唯一让她犹豫的是……这芳华阁,似乎是摄政王府的产业。

她并不想跟摄政王府再有交集。

就在她犹豫间,那芳华阁的掌柜虞氏,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妖娆长裙,扭着胯子走出来,抬手揭去外面的招工榜纸。

围观的妇人们顿时拦住她,“虞掌柜,怎么揭了,是招到人了吗?”

虞氏掐腰一笑,风姿明媚,“哪有那么容易招到人?上头需要三个,如今都贴了十日了,只招到一个。”

“罢了罢了,还是得去江南找。”

转身便要走。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挤到人前,有些不确定地叫住虞氏。

“掌柜的,你看我行吗?”

……

一个时辰后,虞掌柜看着手中的帕子,露出满意的表情。

只见那帕子正面,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彩蝶,帕子反面,则是浮游戏水的鸳鸯。

行针稳妥,构思精巧。

“不错。”

虞掌柜将帕子收好,笑着看她。

“长得秀美,手艺也精湛。”

“回家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我们便去摄政王府。”


云清絮恍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双手死死攀着柳叶,哀声道:“谁?什么?”

兄长不让她去找魏王府,诺大的京城,谁还能帮兄长翻案?

“摄政王啊!”

柳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小姐,想到王爷每每提及小姐时的亲昵与信任,只恨小姐反应迟钝。

但她又不能说的太明显,怕唐突了小姐,于是委婉地开口。

“王爷那日留宿在云府,自知给我们惹了些麻烦,所以离开之前特意告诉奴婢,说往后有何为难之事,小姐与公子不便开口的,尽管去找他帮忙。”

“但凡他能做到的,定会不遗余力的相帮。”

“京中若有谁能压天子一头,从他手底下救人,非王爷莫属。”

“小姐放心,王爷是一诺千金的脾性,他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

就像她跟妹妹当年被王爷所救,王爷允诺给她们一条活路,将来帮她们复仇……

她和妹妹果然在王府之中安然长大,等伺候云清絮满五年以后,也可以在摄政王府的帮助之下,寻找当年的仇人……

“小姐放心!”

柳叶怕云清絮磨不开面子,梗声道:“若您不好亲自上门,给奴婢手信一封,奴婢替您去王府求王爷开恩。”

“不用!”

云清絮像被针扎到一样,猛地甩开柳叶的手。

不用。

不要去求玄翼。

她前世,用两条命的代价,看清了那个残忍的事实。

尊贵如他,倨傲如他,冷漠如他,绝不会因为她的哀求和苦楚,而施以怜悯之心。

前世,她作为他不入流的妾,生养了他的孩子,住在王府之中,还能被他的冷漠活活害死!

今生,要她重蹈覆辙?

她绝不会求玄翼的。

因为她知道,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只会落井下石,在她濒死之事再睬她一脚,绝不会帮她!

“先回去。”

云清絮擦掉唇上的血,忍着后背锥心刺骨的痛,艰难地直起身,踉跄地往那孤零零的马车旁走去。

先回府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再为兄长做计!

……

回云府后,云清絮瘫在那玄翼曾经睡过的竹床上,忍着剧痛,一夜未眠。

后背的淤青,片片见骨,斑驳又狰狞,但好在那行刑的侍卫,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将她的骨头打断。

趴着养半个月,便能正常行走了。

可半个月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一盏冷烛,支在桌岸上,冷烛旁边,是厚如山脊的书册。

那些,都是平日兄长一遍遍翻看的讲义与经籍。

满殿的墨香混杂着萦绕的血腥气,让云清絮眼眶一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三日前,她还跟柳叶满怀期待地坐在那边的软榻上,轰着炉火,为兄长的衣衫里绣上棉做的夹层,盼着他科举之时,能穿着暖意,夜里不受冻。

兄长科举,她虽揣揣,但仍心怀期待。

可谁料,三日后,兄长竟被污蔑科举舞弊,锒铛入狱,还被那少年帝王和沁柔郡主……百般羞辱。

眼泪簌簌滚落。

后背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疼,还有窗外那使劲吹着窗户的冷风,让她绝望又无助。

为什么。

她和兄长兢兢业业努努力力,只为了过的好一点,可为何这些不幸非要找上她们,要夺去她们的活路!

啪——

风声骤大,吹开了那窗户,摆在窗下的那一叠草纸,被呼喝的冷风吹散,纷纷扬扬洒落在地,满室狼藉。

那入殿的冷风,也让云清絮沉重哀绝的内心,冷静下来。

兄长还在牢狱之中等着她营救呢。

她不能这么堕落下去。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忍着后背的疼,穿上了外衫,披上一席黑色的披风,踩着那绘着紫色莲纹的软鞋,下了竹床。

每走一步,疼痛便侵蚀过来,铺天盖地。

走到屋门口时,面色已煞白如血。

如今已是三更天。

柳叶和月牙实在熬不住,已先睡了。

兄长入狱,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的,她们不可能不吃不喝不睡觉。

云清絮没有吵醒她们,而是走到院子里,遥遥看向了隔壁院落之中,那影影绰绰的灯火。

隔壁的院子,是林三爷的院子。

今夜,隔壁笙歌许久,想来那林三爷又喝醉了。

云清絮眼底没有犹豫,尽是果决。

林三爷虽是庶出,在侯府也不大受宠,但到底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公子,自然有他的渠道和能量。

林三爷每回看她的眼神,她都懂。

那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倾慕。

她不喜情爱,更不喜用情爱做筹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如今兄长陷入绝境,她愿意撕破自己的底线,只为兄长求一条生路。

云清絮转身去自己的厢房内,从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一块令牌。

这是当初救了长春侯府的小少爷时,孙氏给的答谢礼。

说往后但有难事,尽管去找侯府,侯府看在她救命之恩的份上,必会报答。

她当时晒然一笑,并不在意。

侯府门第太高,她和兄长并不想攀援,这令牌丢了也可惜,所以她便塞进了压箱底处,本以为永远用不到。

谁曾想,有朝一日,她还要靠这令牌来给自己求一条出路。

深吸一口气。

云清絮眼底闪过坚定之色,捏着那令牌,迎着冷风,出了院子,而后敲响了隔壁院舍的门。

她蒙着面,身形纤弱,小厮还以为是今天过来唱曲的戏伶,冲她摆了摆手。

“有什么事等明儿爷醒过来再说吧,满京城都知道我们三爷的规矩,虽然喜爱这些戏曲名伶,惯去捧场作画,可从来不跟这等出身的女子有过多牵绊。”

“这么晚了,您啊,就歇了这份心吧……”

他话里的嘲讽和轻薄,让云清絮眼底滑过一抹难堪。

她不是戏子,更不是名伶,也不是风月场所的卖笑女。

可她此时此刻,所行所作,跟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买卖的筹码罢了……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燥热的愧意,将捂在手中捂了许久都没有热的令牌,借着朦胧的灯笼,递给了门房。

“我是住在隔壁院子里的云氏,这是侯府赠我的令牌,若林三爷未睡的话,劳烦您通传一声,说有要事……求他相帮。”


来人是林三爷。

那日宴会之后,他就被林侯爷赶出了侯府。

已经入睡的林老太君,得知会师宴上发生的事后,更是拎着堵门的门闩冲出来,将他从头到脚痛骂一顿,勒令林三爷立刻去云府赎罪认错!

一日不取得云氏兄妹的谅解,便一日不得回侯府!

被灰溜溜赶出侯府时,谁又知林三爷心里的苦闷啊。

他素来温和,与人为善,平生唯一一次借身份放,浪、以势压人,没想到竟然压到了铁板之上……不,比铁板还难堪。

那可是自己认定的大舅哥啊!

如今想来,岂是一个悔字了得?

倘若时光能倒流,他就是打死也不会那般狂纵。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从侯府出来之后,他便在云府旁边的院落住下,备了许多礼、想了许多话,却始终不知该如何上门、如何开口。

今日见云府上下里外跑着、忙忙碌碌的,他差人悄悄打探才知,原来今日是有客人来,云府要小聚宴会。

他看着自己备了一院子的赔罪礼,犹豫不决。

生怕自己提礼上门会坏了云氏兄妹的兴致,反而被赶出去。

本以为今日计划又要告吹,谁曾想守在侯府门口的小厮会过来汇报,说摄政王进了隔壁院子。

那杀人不眨眼的冷面冰山进去了,能有什么好事?

他还怎能坐得住?

于是匆匆提礼过来。

门被打开后。

柳叶看到一身锦衣的林从鹤时,愣了一下。

“不知您是哪家公子?奴婢去里头向……”

林从鹤将手中的提礼一塞,掠过她,匆匆朝里走去。

“不必通报,我与你家公子相熟。”

脚下极快,几步就没,入庭院之中。

“唉!”

柳叶叫他已来不及,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错愕一瞬,接着急忙提步跟上。

“公子,您等等……”

……

到偏院时,先认出他的是玄翼。

玄翼狭长的眸光微挑,落在林从鹤的额头上。

那里一片汗渍。

走的这么匆忙,赶路这么急,这院子到底有谁,让他这般急切、迫不及待?

很快,他的疑问被解释了。

那传说中混不吝的林三爷林从鹤,眼珠子竟然粘在他的身旁,粘在了云清絮身上。

哐当。

心里的醋瓶被打翻,玄翼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林家老三看上他的人了!

唰。

玄翼骤然起身,眸光危险。

眼神中凛然的杀意,成功逼停了林三爷的脚步。

他宝蓝色的衣摆在空中荡起又止歇。

一旁的云清川认出是他后,面色陡然铁青,“不请自来,这就是侯府的礼节吗?”

林从鹤自知自己得罪过这位大舅哥,急忙放低姿态,“云公子莫要怪罪,林某与摄政王有些交际,今日是为寻他而来……”

玄翼闻言,脸更黑了。

有交际?

他怎么不知?

分明是你小子怀揣贼心,跟本王抢人来了!

……

来了外人,刚才别扭的气氛一扫而空。

云清絮舒了口气,急忙站起来打圆场,“来者皆是客,不必忌讳太多,您找王爷有急事吗?是现在就将人带走还是饮一杯茶再走。”

话里话外,尽是将玄翼扫地出门之意。

玄翼脸更黑了。

看林从鹤的眼神,已带了三分杀意。

林从鹤迎着那冰冷的杀意、迎着云清川吃人一般的眼神,艰难地开口。

“也不是什么急事,难为云姑娘为林某添一双筷子了……”

这是厚着脸皮非要上桌了。

啪。

云清川饮了薄酒,有三分醉态。

手按在桌子上,冷笑道:“你侯府难进,我云府的酒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他抓来摆在墙角的两坛烈酒,摆在林从鹤面前,“要想留下可以,将这两坛酒饮了,我云某便敬你是条汉子。”

林从鹤脸色微变。

他虽爱饮酒,却从不酗酒。

这两坛子下去,他只怕有命进没命出了。

云清絮也被自家兄长的动作给惊了,这坛子灌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不就是一个位置吗?她让出来便是。

急忙过去拦,“兄长,林公子也是好意——”

云清川打断云清絮的话,板着脸训斥,“絮儿,男人之间的事,你就莫要插手了。”

云清絮动作顿住,眼神在兄长、玄翼、林从鹤身上来回打转,总觉得局势有些失控。

一旁的黄氏本就知晓人情的妇人,又是个懂事的人精,看到他们那样的眼神,又怎会不知他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急忙将云清絮拉到自己的身侧,劝道,“云妹子,他们男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你我不必插手。”

……

林从鹤见云清川态度这般决绝,知道今日这酒是必得喝了。

眸光扫过云清絮那微醉之后泛红的脸颊,心中不禁一荡。

嘴比脑子快,上前两步按住那坛子,洒然一笑,“两坛酒罢了,云兄开口,岂有不喝之礼?”

云清絮被黄氏半拢着,动弹不得,眼神却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从鹤。

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可意气之争的,今日非得喝死在这里不成吗?

佳人不赞同的眸线并未让林从鹤羞恼,反而升出几分畅意和勇气。

他唇角微勾,看向那边的玄翼。

指着那酒壶,朗声笑道:“今日不请自来者,非林某一人。”

“王爷金尊玉贵之躯,既进了云府,也要守云府的规矩,今日这两坛酒,你我一人一坛,不醉不归如何?”

玄翼眼底暗芒一闪而过。

声音冷肃,“有何不可?”

抬脚就朝那酒坛走去。

身后贴身伺候的小厮见状,眼底掠过一抹担忧之色。

王爷前年受伤,伤在肝脏,太医说了,万不可饮酒过量,否则有性命之忧。

刚才已喝了不少,如今又这么大一坛子,若都灌进去……

他有心相劝,可看着玄翼果断决然的步伐,又不敢打断他的兴致,只能悄悄给角落里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吩咐后者尽快出门买药。

“爽快!”见玄翼这般果决的挺身而出,林从鹤赞了一声,也不再拖延。

打开面前那坛女儿红,往酒盅里灌了一壶,仰头倒入唇中。

喉结涌动,不过片刻,一壶酒已饮尽,他脚下虚浮地晃了两下,目光却仍清明。

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眼神灼灼,扫了云清絮一眼后,复又落在玄翼身上——

“王爷,请!”

玄翼面无表情地端起一旁的海碗,将坛中的女儿红连满三碗,然后长袖微抬,三碗酒一饮而尽。

动作洒脱、神态怡然,一派尊贵之态。

再抬眸时,眸光凌厉斐然。

“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平白让人看热闹。”

“不如这样吧。”

他看向云清絮,借着酒意,不再掩饰自己的灼热与占有欲。

“听闻云姑娘素爱写字作画,文采斐然。不如取您一副字画做彩头,本王与林弟比赛,谁先饮完坛中之酒,谁便得一副云姑娘的墨宝相赠,云姑娘意下如何?”


一旁的黄氏也看出了其中的关窍,扫了一眼端然正坐、面色无两的玄翼,却不敢多言语。’

她抬手,从一旁又取了新的酒杯,递到云清絮面前,给她使了个脸色,示意她不要声张。

毕竟那位可是凶名赫赫的摄政王,无论刚才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而为,她们都没有资格去在意。

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云清絮也知这个道理,接过酒杯,向黄氏递了一个牵强的笑,手指拢着那月牙白的杯壁,脸上的潮,红缓缓褪去,但身下,只觉坐如针毡。

王侯富贵之家,向来等级分明,轻易不和平民百姓同席。

从前的摄政王府里,只有玄翼这么一个正经主子,他用膳时,厅内厅外都要跪了一地,无人敢靠他这么近,坐在他身旁用饭。

前世的云清絮,曾因为渊儿伤寒之事,在他午膳时、闯入他的院中求助。

被视为大不敬。

因她的突然出现,让那持筷施菜的仆人惊了一下,筷子里夹着的青菜滚落在玄翼的衣襟上,脏污成团。

玄翼那淡漠、轻蔑又厌恶的眼神,令她至今日想起,仍觉得心冷胆寒。

他连句话都不曾施舍给她,赏了她十两银子看病后,命人之打了出去。

可怜她银子还未捂热,就被那些逢高踩低的奴仆抢走。

后果是,渊儿的伤寒未得到及时救治,病根愈重……

而那位布菜失手的仆人,据说被蒙头打了几十棍子,被赶出王府。

至于那道油泼青菜,从那以后,则禁止出现在摄政王府的餐桌上。

等阶尊卑,可见一斑。

……

如今,他却这般不顾身份的、迂尊降贵地坐在她身旁,如同寻常百姓一般,不忌讳男女同席,甚至和她共用一个杯子。

若让王府伺候的那些人看到,只怕会惊掉下巴吧。

前尘往事如幕布般兜转,云清絮眼底的五分醉意,慢慢变成七分。

她持起筷子,夹了一块下午煎炸的果窠,炸物冷掉没有下午的焦脆了,但尚算温甜,舌尖泛起的丝丝甜意,让她心情也多了几分畅快。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总要努力朝前看、向前走。

“这果窠确实不错,是清絮妹妹下午用猪油炸的,里头放了枣泥和干果,大家伙也来尝尝。”

黄氏笑眯眯地打着圆场,也举箸想夹一筷子,便看见那近在咫尺的盘子,被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给端走。

黄氏面露惊愕。

餐桌上、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只见摄政王玄翼竟亲自动手,将那果窠端到自己的面前,挡住一切欲要对它动手的筷子,夹了一块边角料,送,入唇中品尝,很快,眸光微亮地赞道。

“云姑娘的厨艺果然精湛。”

“家中赵管家的幼孙最爱这一口,云姑娘不介意本王将这果窠打包带走吧?”

云清絮刚浮起的、浅淡的笑僵在唇边。

对面,云清川紧握的右拳,隐忍几瞬,还是没忍住,重重夯在桌面上,震得满桌的餐碟、嗡嗡作响。

理智崩盘,正要起身质问玄翼此举何意时,被一旁苦大仇深魏世子按住。

都是爷啊!

欲哭无泪的魏世子,给云清川递了个哀求的眼神。

“云兄弟,来者皆是客,这么多人都在呢……”

不为自己,也要为其他弟兄着想啊。

为这么一盘子点心的事,惹恼了摄政王,过两日的秋闱还参加不参加了?

劝完云清川,恳切的眼神又递给了那端然不乱的摄政王。

心里哀嚎。

祖宗啊!

今日您好不容易过来,老老实实用餐用饭便罢了,怎么非得挑起事端呢?

不过是一个果窠,再好吃又能怎样?

您若是爱吃,他魏临也可以亲自下厨去做啊!别说是一盘了,一桌子他都能捧出来,何必要惹怒主家呢?

他并不知玄翼和云氏兄妹后头又有什么仇怨。

但上一回在王府的靶场之上,他亲眼看到,这位摄政王让云兄弟的妹子当人靶,一支利箭飞穿过去,恨不得将清絮妹子给射杀当场!

云氏兄妹俩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亲妹妹命悬一线,云兄怎会对摄政王有好印象?

平时谁提起摄政王他就冷脸!如今云兄可是坚定的保皇党!

唉!

为了吏部的那几个官职,他也算拉下脸皮,利用了自己和云兄之间的友谊,这才将摄政王给带了进来。

云兄没有当面发火、已是给他这个哥哥面子。

顾得了这边,那边没顾上,摄政王就不能好好用餐吗?非要蹦出来搞事情!

魏世子硬着头皮调节气氛,“可是赵叔家的孙子?魏某见过那小子一回,虎头虎脑的确实招人待见。”

天杀的,那赵管家似乎是宫里太监出身吧?

不重要了……

魏世子瞎扯一通,继续道,“这都是现炸的,厨房应该还有余存,王爷您等待会儿离席时再……”

话未说完,摄政王眸光微亮,语气微扬,“厨房还有?”

魏世子眼底狠狠一颤,心道不妙。

果然,下一刻,玄翼叫来弓着腰伺候在侧的小厮,命令道:“刚才路过时,看到厨房里有两个伺候的婢女,你找她们去,按市价的三倍买走剩余的果窠。”

“对了,昨儿北边是不是新送了两条鹿腿?速回王府,将鹿腿给云府送来,当作这果窠的回礼罢。”

有来有往,再来不难。

玄翼一番操作简直震惊众人。

旁人都在猜疑他这是在释放什么信号时,一旁经了人事的黄氏,却已看出端倪。

她眸光转动,落在一旁的云清絮身上。

今日的云清絮,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长裙,面白如满月、眉眼弯弯,清丽动人。

仅一个侧面,便让人心生爱怜与温柔。

怨不得……摄政王会对她动心。

若她是个男子,看到这样温柔可人的江南女子,也忍不住心软啊。

只是……

黄氏正因为喜欢云清絮,才在心里叹了一声。

原本,她想着为这个妹妹寻一个身家清白的好人家,也不求什么达官显贵、只求一辈子安稳平安的。

尤其有云清川这么个年少有为的长兄在,娘家得力、夫家人品厚道,想必将来日子定能和乐美满。

但如今,看摄政王的眼神便知,他对云清絮已情根深种。

不然那等身份、怎会来到这破落宅院中,跟他们这群加起来都凑不到五品的书生一起用膳?

尊贵如摄政王,能为了心仪的女子低下姿态,跟他们这群人混迹在此,说明他是存了几分真心的。

可男人的真心犹如秋日林间的枯草浮萍一般,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怎值得信任?

摄政王再怎么心仪清絮妹妹,也不可能给她一个王妃的身份啊!

去那等高门宅院中做侍妾,纵然得享富贵,可心里头的愁苦……光是想想都犹如吞了黄连一般。

黄氏心有不忍,手搭在云清絮的手背上,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廊下传来走动的动静。

一身绿色圆领长裙、眸光低垂的柳叶,出现在拱门下,恭声回禀。

“公子、小姐,外头又有人过来赴宴,自称是侯府中人,可要将他迎送进来?”


既然决定搬家,云清絮也不耽搁。

次日一早,便开始收拾杂物。

明明只住了一个多月,可收拾起来却发现,东西堆积的跟住了一年似地。

她甚至还从书架中,发现了几只当时制作失败的炭笔。

这几只笔模样歪歪扭扭、写起来字迹轻重不一,是被她淘汰下来的东西,谁曾想,如今竟只有这几只留了下来。

回忆起因为这炭笔在乌衣巷闹出的笑话,云清絮不禁苦笑一声。

当初,为了赚点儿银子,她剽窃了林七姑娘上一世的想法,最后不仅没能赚钱,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以后,每回去乌衣巷,她都得戴上帷帽。

同样是为了赚银子,她再次去乌衣巷贩卖摹帖。

运气更差,竟然被人家摸到家中,白日行窃。

讲义被偷进了府衙,还因为那讲义,跟兄长起了隔阂。

她果然没有赚钱的天分。

云清絮拿着那两只炭笔,正发呆中,又听到了敲门声。

怪了,自从住进这荔枝巷,便没一日清净的。

云清絮摇了摇头,走到院门前。

开门之后,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面色,骤然苍白。

她看了看这简陋的巷子,又看了看对面那玉簪清雅,广袖流风的女子,自惭形秽这四个字,一瞬间涌进她的脑海中。

往后退了两步,强忍住心悸的感觉,云清絮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笑。

“你们是……”

对面,林婉如面上的笑意也淡去。

她眸光落在云清絮手中的炭笔上,立刻想起了数日前,两人那段并不愉快的相遇。

对面之人,不仅仿造了她的炭笔,还害的她遭到摄政王府的警告,所有炭笔都禁止售卖,必须无偿捐赠出去,前期投进去的银子全打了水漂。

那都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啊!

她的贴身婢女红袖,也因为此事,不知所踪。

这样的仇怨,她怎能忍下?

她正在满京城寻找此女呢,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婉如眼底尽是冷意,声音也异常冷硬,“你就是云清絮?”

云清絮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对,敢问姑娘……”

“别装了。”

人前总是温柔和顺的林婉如,看到云清絮这个盗版剽窃者,一点好脾气都没了。

“说,你把红袖藏哪儿了?”

云清絮满面疑惑,“红袖是谁?”

“还跟我装是吗?”林婉如冷笑一声,往前压了两步,正要揪着云清絮的衣领质问时,身后跟来的侯爵府管事嬷嬷王氏,急忙开口。

“七小姐!”

她拦住了林婉如的动作,眉眼之间带着些不耐和警告。

“老夫人说了,今日上门,是为了结两姓之好,不是过来闹事了。”

林婉如伸出去的手臂顿住。

嗤笑一声,“王嬷嬷,我觉得没必要再结两姓之好了。”

“这云氏人品堪忧,做事没有节操和下限,让她进了侯府,才真是损了侯府的风水,败坏我林氏的名声!”

“回去之后,我自会向祖母解释!”

转身欲走,却被王嬷嬷拦住。

“七小姐,您如今还未嫁入摄政王府呢,便不把老夫人的命令当回事了吗?”

“老夫人说了,今日上门,势必要彰显出我们侯府的善意来。”

“无论您从前跟这位云姑娘是何等恩怨,今日必须释结解怨!”

林婉如玉眉紧皱,满脸不郁。

“王嬷嬷,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王嬷嬷笑了笑,绵中带针,“长春侯府,你我皆不是主子,唯一的主子,便是侯爷和老夫人。”

“你!”

林婉如双眸眯起,深深地看她一眼。

“你想当一辈子的奴才,我可不想当奴才,我——”

咔嚓。

门被人合上。

云清絮关上院门之后,还用门闩将木门给堵住。

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木头,眼底带着恍然之色。

长春侯府内的尊卑之事,与她无关。

她在意的是,不要再牵扯到她了。

而且刚才那嬷嬷说……林七小姐不日将会嫁进摄政王府?

上一世明明是五年后了……

原来,她果然是玄翼和林婉如之间的绊脚石。

没有她,他们连婚期都提前了。

呵……

云清絮回到廊下,沉着脸继续整理起旧物。

任外面如何敲门叫人,她都不再挪动半分。

忍一忍。

过两天就搬走了。

……

门外,王嬷嬷看着那不再开启的木门,重重地叹了口气。

“七小姐,您这般胡来,回去之后老夫人定不会轻饶的。”

“今日之事,老奴会如实告知。”

她作为贴身伺候老夫人的人,自然知道老夫人对于这冥冥之中玄学的迷信。

尤其是,老夫人前些日子曾经做了一个噩梦。

她们长春侯府因为得罪了某个暗中的势力,而被拔地而起,全员诛灭。

梦醒之后,梦中的细节历历在目,恍若亲身经历一般,那种被抄家灭族的恐惧,让老夫人连着失眠多日。

普济寺的大师告诉老夫人,唯一的破局之人便是这位江南出生的云氏。

所以,老夫人才力排众议,亲自操持起云氏和三老爷的婚事……

想到老夫人的固执,王嬷嬷怜悯地看了一眼林婉如。

七小姐……到底还是年轻稚嫩啊……

……

门外的人销声匿迹后,云清絮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看着日近中午,想到今晚便是中秋了,急忙去厨房里翻出昨日采买的配料和模具。

油、ru、糖混合,筛了糯米粉和粘米粉打进去,搅拌之后静置。

小火慢开,将泡好的红,豆和玫瑰花放到砂锅之中,熬成了红,豆玫瑰酱。

待酱放凉之后,和以蜂蜜、桂花、浆粉、做成了内馅。

接着,将内陷塞进饼皮中,放在摸具里,搁在锅上蒸熟。

半个时辰后。

满室飘香。

云清絮取下模具,看着那花瓣状的冰皮月饼,眼底泄出温暖的笑意来。

小时候,每到中秋,娘都会做……

等等。

她忽然愣住。

为什么,她会想起了幼年的事?

虽然只是一个片段。

但兄长说过,她幼年时曾经遭过一场大灾,从前之事忘得干干净净……

她的记忆,因为两世的重生,难道要慢慢苏醒过来了吗?

……

幼年的记忆一闪而过。

云清絮并没有深究。

等月饼放凉后她才反应过来,似乎做的有些多了。

月饼容易积食,她和兄长两人根本吃不完。

想到荔枝巷住着的那几户人家,云清絮转身去拿了牛皮纸进来。

包了六份,每份装了五个月饼,又塞了些果子进去,挨家挨户的敲门送礼。

马上就要走了,当作彼此的送别之礼吧。

有人在家的,她便敲门送进去,不在家的,便搁到门檐下,贴心地留了纸条。

最后一家,便是隔壁那江南行商。

云清絮正要敲门时,那门竟然自己开了……

露出一面绣着暗纹的袍角。

这衣袍,有些眼熟。

云清絮正要抬头看时,砰的一声,门又被狠狠关上。

她愕然地看着那紧闭的院门,不明所以。

门后。

玄翼强压住眼底的慌乱之色。

调整好呼吸之后,捏着嗓子,发出比平时要尖锐的嗓音。

隔着门缝道:“你是……”

门外。

云清絮觉得这声音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

这就是那个只闻名不曾见面的江南行商吗?

这声音听来,不像是那种大腹便便的商人之态啊……

还未深想,对面便又说道。

“你是隔壁的云姑娘吧?多谢你上次送来的玉笛,我很喜欢。”

提起那玉笛,云清絮便想起那个温柔的夜晚,不禁笑道,“宝剑赠英雄,我和兄长都不会吹笛,送给你也不算埋没了它。”

“今夜中秋,你的家眷没有过来陪你过节吗?”

门后之人,涩然一笑,“抱歉,我并无父母,也无家世……”

倒是沦落天涯的可怜人了。

云清絮心中叹了一声。

那人又道,“不好意思,生的丑陋实在不敢见人,还请姑娘见谅。”

云清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点了点头。

这样尖利的嗓音,像被火钳烫过一般,应该是受过什么罪,估摸着脸上还带着疤疮之类,讷于见人可以理解。

怪不得平时院门紧闭,搬来许久,街坊邻居都没见过这位江南行商。

云清絮温声道:“没关系的,倒是我突然上门,冲撞了您,这是我做的冰皮月饼,是南方的口味,今夜中秋,愿公子您万事和顺,将来也能得圆满。”

她将绳子绑在门锁上之后,便不再打扰,回了自家庭院。

殊不知,门庭之后,看着那一提月饼的玄翼,是如何心潮澎湃……

……

长春侯府。

玉老夫人将龙头拐杖狠狠甩在地面上,摩挲在指尖的佛珠散着莹润慈悲的光,却压不住心头那蓬勃的怒意。

她冷眼看着一脸倔强的林婉如,怒声呵斥。

“跪下!”

林婉如皱眉,脚下没动,开口劝道,“祖母,什么人命天命都是无稽之谈罢了。”

“孙女认为事在人为,侯府的未来不在某个人手中,而在——”

“来人——”

老夫人叫来守在外面的家仆,冷声吩咐,“七小姐既然不会跪,你们便教教她该怎么跪!”

家仆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一脚踹向林婉如的膝窝——

嘶。

膝间一软,林婉如锒铛跪在地上,唇间溢出痛呼。


云清絮浑然不知,有人在暗中护她的周全。

走在街上时,周围有卖花的娘子冲她招手,“新鲜的莲花,插水中便能养活,清雅四溢,姑娘可要来一支?”

云清絮忽然想起自己当时沿街卖花的场景,不由失笑。

选了三支,付了三十文铜钱,刚把花捧在怀中,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男声。

那声音有些耳熟,云清絮回首,待看见那一对朝这边走来的俊美男女后,眼底一暗。

真倒霉。

为何每次上街,都会碰上她最不想遇见的这两位。

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铠甲意气风发的姜小将军,还有一身碧衣,清丽脱俗又自信的林七小姐林婉如。

她们身后,簇拥着十几位小厮和仆从,一路驱赶着沿途的百姓,为她们让道。

这样的贵人,一看便是皇亲国戚之流,不用仆从驱赶,百姓们已纷纷退避,不敢挡路。

二人正在彼此寒暄。

“今夜七小姐做的那首六国赋,真是绝妙好文啊。”

“姜某佩服。”

今夜,陛下传召长春侯府七小姐进宫面圣。

日日教导玄璟渊武艺的姜叙白,彼时并未离开养心殿。

初见面时,他对这位京中有名的林家庶女观感不错。

虽然那双眼睛过于活泛,但生的貌美秀丽,还带着京中闺阁女子不曾有的明艳,让他生出几分兴趣。

所以,便也留在了宫中。

不曾想,会听她做出这样一篇惊天的赋文。

这篇文章,以乱世起笔,将各个国家的优缺、利弊、改良的方向,通通指出,文采斐然,有状元之姿。

那一刻,姜叙白才算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在漠北待了那么多年,觉得女子不过如此。

可进京之后,先是碰上了敢直面他的弓箭,从他马下救人的柔弱女子,又见识到了林七小姐这样的才女,方知闺阁女子……也不容小觑。

因此,今夜七小姐离宫时,他主动请缨,送七小姐回侯府。

……

站在姜叙白身边,享受着百姓们畏惧又艳羡的眼神,林婉如的唇角,盈了一抹淡淡的笑。

这个朝代是史书上不曾出现的朝代,那些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和诗篇,在这个空间也不曾存在。

她随便拿一篇赋论,便能震惊朝野。

她穿越而来,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的。

自信的眸光转了一圈,忽然凝在那抱着荷花的女子身上,脚步一顿,膝间传来一抹痛意。

又是她。

林婉如眼底的暗色一闪而逝。

古代女子,不都是恭良忍让的吗?

偏偏这个姓云的,装的楚楚可怜,背地里却抄袭她的创意牟利,还害的她被老夫人责罚……如今,人模狗样的抱着莲花,站在大街上,装给谁看呢?

林婉如想起这几日跪佛堂的痛苦来,往前走了两步,拦住云清絮,冷笑着开口。

“这不是云姑娘吗?”

下一刻,男子略带惊喜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云姑娘!”

姜叙白也看见了云清絮,快步走来,眼底带着喜色。

可快要靠近她时,想起玄翼的警告,脚步顿住,有些不好意思道。

“上回害你受伤,姜某一直心里过意不去。”

“你如今伤好了吧?你住在哪里?这么晚了,在下送你回府吧?”

云清絮抱着荷花的手臂,因为这两人的出现,而微微僵硬。

她攥着那荷花的枝干,半开的菡萏掩映着她秀雅的面容,华灯初上,美得比莲花还要清幽。

姜叙白只觉心脏某处,狠狠颤动了一下。

漠北多年,征战沙场,何曾见过这样娇弱的南方女子。

为了缓解心头的那点颤动,他将身旁的林婉如介绍给云清絮,温声道。

“云姑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长春侯府的七姑娘,才华极盛,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做个知交好友。”

云清絮指尖微颤,抬眸看向那眼底隐隐带着不屑的林七小姐。

知交好友?还是算了吧……

她这样的人,不配。

“见过林七小姐。”云清絮微微屈膝,俯身行礼。

林婉如虚笑一声,上前两步将云清絮扶起来,只是眼底的嘲讽之意更重。

瞧,又勾搭上一个。

不是抄袭就是勾引男人,还非权贵不可。

“云姑娘一个人啊……”林婉如幽幽道,

“上回见你,身旁还有个别的男子呢。”

这话,有些唐突和污蔑了。

如今云国虽然男女大防没有前朝那么严苛,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但女儿家名节为重,怎会轻易跟男子一同上街?

云清絮眼底一暗,解释道:“可能是跟兄长一起采买,碰上七小姐了。”

三两拨千金,林婉如可不打算这么放过她。

眉头微挑,“哦?我没记错的话,你兄长是读书人,面白细嫩的,可那日陪同你上街的,是个黑脸的男子……”

此话一出,周围人看云清絮的眼神都变了。

名声二字,就如同一桶清水一样。

只要往里面滴一滴颜料,任你百口都莫辩。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林婉如,不亢不卑道:“巧了,这回陪林七小姐上街的公子,也换了一个呢。”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哄笑声。

林婉如没想到云清絮敢当街回怼过来,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呵斥时,一旁的姜叙白急忙出来打圆场。

“都是些玩笑话,不必当真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大光明的同行,也算不了什么天大的事吧?

云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可曾用过晚膳?”

“姜某知道城西有一家新开的茶楼,里面的茶果和点心……

不必了。”

云清絮后退两步,不想再跟这两人纠缠。

“更深夜重,就不打扰二位了。”

云清絮转身离开。

姜叙白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有心想追,却被一旁的林婉如叫住。

“姜小将军还送婉如回府吗?”

姜叙白这才想起正事。既答应了林七小姐,自然不好当街甩开她,只能遗憾地看着云清絮消失在人群,而后对林婉如颔首道。

“自然。”

林婉如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失落之色,深吸一口气,强按住那隐忍的怒意。

头一次,对一个古代的女人生出厌恶之心。

云清絮,你最好不要再招惹我。

否则,我不介意出手让你明白,外面的社会,跟男权夺利的世界,不是你们这些闺阁女子能涉足的。

……

云清絮逆着人 流,隐忍着心头的悲怒之意,本想直接回云府,却听见人群尽头,传来女子哀切的哭声。

那哭声过于悲凉,听着年纪不大,被一堆人团团围住。

云清絮心下生了一些不忍,挤到最前方时,正好看见那头上戴草的双胞胎姐妹俩跪着哭泣。

“各位老爷夫人们行行好。”

“奴家与妹妹愿卖身为奴,只求主家能赏些银子,好让我们姐妹俩,为父亲做个棺材,让他入土为安……”

那自称卖身葬父的女子,看起来有十六七岁,哭的泪水涟涟。

她口中的妹妹年纪更小,估摸着只有十一二岁,跪坐在她身后,低着头,发上簪了一根草绳,以示卖身葬父。

在她们身后,一卷草席裹着一个没了呼吸的中年男子。

看着好不凄惨。

周围一片哀婉和叹息声,可却没人开口说买下这姐妹俩。

大户人家喜欢用家世清白的仆人,小门小户又没那个多余的银钱去买奴,这姐妹俩在此哭了许久,都无人问津。

顶多,有一两个心善的妇人,往地上扔了一把铜钱。

可姐妹俩想要五十两银子,买一副好的棺材,再选一处堂堂正正的墓地,这点铜钱,无疑是杯水车薪。

云清絮叹了一声,也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那少女面前。

转身欲走时,裙角却被那年幼的女孩扯住。那女孩巴巴地仰头看着她,眼底尽是哀求。

“姐姐,月牙什么都会做的。”

“会洗衣,会做饭,会喂牛,求求你了,把月牙买回去吧。”

……

角落处,漆黑的马车上,车帘落下。

玄翼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卖身葬父的姐妹俩,冷眸落在虞掌柜身上,咬牙切齿道,

“这就是你的馊主意?”


林婉如被赐封郡主的消息传遍京城时,已是秋闱的前夜。

彼时。

云清絮正在清点兄长次日要带进贡院的考篮。

三年一届的秋闱,等开考时,往往已届深秋,棉衣都要用夹厚的,讲究些的人家,已用上了炭盆。

可贡院之中,别说是炭盆了,就连门窗都没有,秋风一起,漏风的砖棚冻的人直打哆嗦。

云清絮买了今年新下的棉花,同柳叶一起,熬了两天两夜,才做出两套成衣来,从里衣到外衫再到鞋袜,皆缝了双层的棉花,摸起来就厚实温暖。

为了防止夜里手冷,云清絮还做了揣手的手兜。

针脚细密处,刚绣好一支暗纹的竹节,便听到外头月牙活力满满的声音。

“小姐!姐姐!街上热闹极了!”

月牙今日穿着一身粉色的棉裙,头顶两侧,扎了两个圆溜溜的发髻,别着手编的柿子线团,看起来娇憨可爱,不像是下人,像是小户人家受宠的幺女。

她手中抓着一把从外头抢来的糖果子,往自家姐姐的手上一塞,用帕子擦了擦手,跪坐在云清絮身旁的褥子上,双眼亮晶晶的。

“小姐,外头敲锣打鼓的还以为是什么婚嫁喜事呢,却没看到婚车,只看到了皇宫里头的太监,那太监乘着轿子被长春侯府送回宫中,路过了咱们这儿……”

“长春侯府的下人们捧了斗篦,里头装满干果和糖稞子,走一路撒一路,说是他们府里的七小姐,深得太后喜爱,如今被封为异姓郡主呢!”

“似乎,叫什么沁柔郡主……”

“小姐,那可是正三品的郡主欸!据说还有专属的封地!林七小姐的命怎么这么好啊!”

云清絮一时不察,针扎在指尖,晕出一团血滴来,蔓延到正在缝制的手兜上,那一团暗青色的竹叶,被染上一层血芒,看着极为不详。

她急忙收手,将指尖抿到口中,任血腥弥漫唇腔。

眼神,却带着一丝怅惘,一丝迷茫。

是啊。

林七小姐的命,向来是极好的。

前世她零落成泥时,满京都是这位林七小姐的盛名。

说她开天下女子经商之先河,为天下女子所不敢为。

说她姿容盛雪绝色无双,想要求娶她的公子哥,从江南排到京都,无数文人墨客为她写书赋词,歌画她的传奇人生。

就连她的渊儿,只见了她一眼,便念念不忘,在许多个夜里,烧的迷糊的时候,窝在她的怀中说。

“娘,可不可以让仙女姐姐,也当渊儿的娘……”

后来,骄傲横肆如玄翼,也为了林七小姐地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十里红妆,满京喝彩,只为娶她进府。

而她和渊儿,则无声无息地葬灭在那冰冷的后院……

柳叶察觉到了云清絮的怔然和失态,瞪了月牙一眼,示意她少说两句,而后赶紧接过她手中的针线,打岔道。

“还差几针,让奴婢给补上吧,明日公子便要赴考场了,如今万事都没有公子的科举重要。”

“小姐,您再检查一下吃食和笔墨,看看有没有疏忽遗漏的。听说明日贡院那些官差们,一个个冷面无情的很,但凡出现文书字迹,无论跟考试有没有关系,都以作弊来论,千万马虎不得。”

云清絮果然被她说服,撇去心头的杂念,忙继续为云清川整理起了考篮……

次日一早,天刚擦亮,空中飘起了微雨,雨丝散漫,吹湿了云清絮的发丝。

她跟着兄长一同坐上了往贡院去的马车。

坐稳了,马车辘辘朝贡院驶去。

云清絮看着兄长冷硬坚毅的侧脸,看着他眼睑下的淡淡黑青之色,眼底一酸,险些要落泪。

秋季总容易伤怀。

更何况是在雨天。

这么多年,她跟在兄长身边,看着他十年寒窗熬成雪,两袖清风只有书,熬空了岁月,熬坏了双眼,从那苦冷的县学,一步步走到今天,终于来到天子脚下,等待着临门一脚,踏入了鲤鱼跃龙门的池子里。

这条路,兄长走的太难了。

前世,她贪图王府的那点名利富贵,怀着身孕被困在王府,秋闱那天磕破了头,也没办法来送兄长一程。

甚至……还在兄长中了进士之后,害的兄长死无全尸……

两世的遗憾,今朝,终于能一块弥补了。

她把点燃的暖炉塞进云清川手中,别开脸,不让云清川看到她发红的双眸。

只是声音里,却难掩哽咽。

“等到了地方,不必急着下车,辰时才开始入考场,外头风冷雨大的,别吹凉了。”

“会试要考七天五夜,第三天晚上能回家休息一晚,到时候我跟柳叶会过来接你。”

“给你装吃食的那个食盒,是同春楼新出的款式,专门为科举备着,不仅装的食物多,食物掏空还能直起来做个挡板。”

“如今下了雨,正好能挡起来防止雨水喷溅。”

“我也没参加过科举,也不知阅卷的大人都是什么规矩,但想着,兄长无论会不会,填满了总不会出事……”

云清川没有接那暖炉,反而又塞回她手中。

温声道,“我火热,用不着这东西,你自己暖着,省的着凉了。”

云清絮手摸着那温热的暖里,心里有些懊恼。

早知道烧两个好了。

她有许多要交代云清川的话,云清川自然也不放心她。

看着外头迷蒙的天色,他声线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这几日,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都不必理会。一切等兄长出来再说,知道吗?”

他怕玄翼和林从鹤贼心不死,见他不在家便骚扰絮儿。

这群京中的权贵们,做起事儿来半点体面和脸面都不顾。

“尽量别出府,有什么事儿,便让柳叶和月牙去代办。”

“耐心等着,兄长出来去南街给你买你最爱的桂花糕。”

云清絮乖巧的点头,一一应下。

……

铛铛铛——

钟声响了七下后,云清川辞别云清絮,提着贡篮进了入口处排队。

鸭青色的长衫,虽然厚重,却并不显得臃肿。

人潮渐渐将他淹没,看着他缓缓消散的身影,云清絮不知怎得,心底涌出一种慌乱和不舍来。

摇了摇头,撇去那点突如其来的心绪。

雨水已停,她抬手伸向半空,只接到了一捧尘雾。


朱成义对林婉如恨恼至极。

可他自诩身份,不屑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训斥于她。

将怒意压在心中,决定待秋闱之事结束后,亲自上门长春侯府,好好问问那林侯爷是如何养出这般女儿的!

“陛下,外头风冷,日色将落,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朱成义看向玄璟渊,恭声道:“您且放心,老臣定会秉公办案,还春闱一个清净,还举子一个清白。”

玄璟渊看着他凝重的面色,参白的发须,忍不住也轻叹一声。

当今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朱成义等人为首的保皇党,一派则是依附于摄政王的新党。

他倚重朱成义,将他视为自己的肱骨之臣,这才将此次秋闱交由他全权监办。

出了科举舞弊之事,他虽有过,但错不在他,自己身为君王,也不可对忠诚于自己的臣子过于苛刻。

温声道:“朱大人行事作风,朕是清楚的。此事交给你办,朕也放心。”

“贡院内的举子们,本该早早回家,却因此事被囚禁许久,也算是无妄之灾。”

“连夜去采买一批暖炉过来,自明日起,每位举子的书桌之上,都给摆上暖炉,防止冻手。”

“让官差们及时更新炭火,莫要出了其他意外。”

朱成义忙替诸位举子谢过玄璟渊,“陛下仁善,老臣替这数百学子先向陛下道谢了……”

玄璟渊摆摆手,“这都是朕该做的。”

天色将晚,他也不便多待,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只是临上马车时,又往云清絮的方向看了一眼。

清瘦的女子趴在血泊之中,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前世,在王府的后院之中,他见过许多回。

他的娘亲,有时候是为了他受难,有时候又是无妄之灾。

他那时懵懂,不懂什么爱恨,更不懂怜惜自己的母亲。

只盼望着自己能快点长大,带娘离开那个会受冷受寒的地方。

可他如今长大了,成了一个国家的帝王,将来还要执掌天下,却再也无法找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娘亲了。

林婉如也跟着上了马车,挡住了玄璟渊看向云清絮的视线。

撑起帘子将他扶进那宽敞的马车后,抱怨道:“原本是想带陛下来看看科举的盛况,没想到会被这一对恶心的兄妹给搅合了。”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不知为何,玄璟渊看着这样的林婉如,总觉得和记忆之中仙女姐姐的模样不太一样。

前世的仙女姐姐,温柔善良,不嫌弃他的脏污溃烂,告诉他男儿要志存天下。

今生,却非要逼着一对兄妹……

罢了。

娘没了,只剩下仙女姐姐陪着自己,他就不要再挑剔了。

……

马车辘辘离开后,朱成义急忙上前,不顾身份地将云清川从地上扶起来。

看着满身血痕的云清絮,又赶紧吩咐一旁的官差,“快去请大夫过来!人命关天!”

云清絮不知朱成义的身份,但看见玄璟渊对他的态度,也知道这位是德高望重的重臣,忍着浑身车裂一般的疼痛,艰难地为云清川辩解。

“大人仁义,请大人相信民女的兄长,他绝不是那等抄袭作弊之徒,您尽管看看他往前的文章,便知他一字一句,皆是真材实料,从不曾弄虚作假……咳咳……”

云清絮说着说着,又咳出一团血来。

朱大人长叹一声,“你兄长是否清白,自有证据说话,老夫不会因为你的两句话而心软,但也不会将黑的说成白的。”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兄长此次秋闱算是废了。”

“一旦押进去审问,没有一两个月出不来。”

“老夫知你们兄妹俩相依为命,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赶紧交代。”

朱大人别开脸,给他们留了一点空间。

兄妹俩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我该去求谁救你?”

“不必找人救我!”

云清絮看着面容削瘦,因为熬夜而眼下黑青的云清川,心底的哀痛,比身上的哀痛更重。

兄长求学这十多年来,如何饮冰雪嚼寒蜡,如何酷暑寒冬耕读不舍,她都是看在眼中的,她比任何人都盼着他能够得中进士,成为官身。

可为什么……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为何苍天非要这样残忍,将他们逼到这一步来!

云清川没时间哀伤。

他知道和云清絮相处的时日不多了,说着他最后的安排。

“为兄的几个朋友,都是清读的书生,他们的身份,没有办法插手进这种大事之中。”

“魏王府魏世子那边,还留有一个人情,但为兄牵扯入这等事中,就算用了这个人情,也不会全身而退,倒不如将来留着这人情,将你认作魏王府的远方外女,好为你多个门第,酬个身份,将来你出嫁了也能有些底气。”

“我不嫁人!”

云清絮眼泪都要出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还有心情谈嫁人的事!”

云清川抬起冰冷的手指,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兄长苦读所求,不过是想给你求一个官家身份,给你求个靠山。”

“听话,不要去求魏王府,他们虽有门第,却无实权,即便求了,也不会插手进来的。”

“家里的财产都变卖了,换成金子藏到隐秘处,省得将来抄家被发现。”

“柳叶和月牙身份不明,你要对她们多留个心眼。”

“不必怕的,只要人情在,魏兄定不会让此事牵扯到你的。”

“天冷了,夜里早些睡,秋冬要进补,记得晨起时……”

他越说,云清絮泪水掉的越快。

云清川还想再交代几句,那边的官差已奉命走了过来——

“云公子,别逼我们动粗。”

云清川苦涩一笑,担忧地看了一眼云清絮,知道再也不能耽搁,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决然之色,转身离开。

云清絮看着他渐渐消散的背影,只觉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云清川被带走后,侍卫们渐渐放开了封锁。

一直在外头盘旋的柳叶,终于逮到空隙冲了过来。

搀扶着浑身是血颤颤巍巍的云清絮,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心疼至极。

立刻开口道:“小姐!奴婢知道有谁能为公子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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